我的相公是狐狸

45 流年之凌霄


媚娘知晓我待那名男子不大有好感,待得他伤势好了七八分,便想着同他参详一回下山换个地儿居住。哪里知道那位男子真真狼心狗肺,乃是名吃了不擦嘴的家伙,将将养好了伤势,便寻了个借口偷偷摸摸下了山,将媚娘孤零零一个人抛在了无名山上。
    媚娘此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伤情之余,便在我的无名山上大修土木,种了好些竹子,种一株,砍一株。每天闲来无事靠斩竹子过日子,倒没做出什么傻事来。
    媚娘只关心风月□□的问题,与之相比,我这个主人则只关心修炼及温饱的问题。
    我每日拣她砍的竹子拿来做竹筒饭,倒是省了不少的心,余下的便扔进火炉里当柴火使,倒也好用得紧,烧出来的竹筒饭色泽诱人,味道可口,因着如此,我对厨艺上了心,每日修炼之余,便空出些时间来研究伙食,居然颇有建树,不到数月,厨艺突飞猛进,带动了质与量的飞跃,将媚娘养得肥肥白白。
    那日我自忘川河水里捞到一尾肥美的鲫鱼,顺带掬起一脸盆河水,将那尾鱼去鳞洗净,想着炖一锅白嫩香甜的竹笋鲫鱼汤。
    媚娘在那破茅草屋里刚吃完一小罐酸梅果子,又端着杯冷茶慢腾腾的蹭到小厨房,蓬头垢面的微微靠在门沿边,看着我甚贤惠的在小厨房将那把菜刀舞得纷飞,刮完了鱼鳞片,又唰唰唰砍下鱼鳍边。
    我耍玩了刀工,又淡然瞟了她一眼,因口渴得紧,便顺手将她那杯凉掉的茶拿过来一饮而尽,又甚惊奇道,“你又将新腌的酸梅果子吃光了?这已经是这个月里第六罐了……”
    我面色愁了愁,这个月现今也还没跨过十五,我洞里头腌制的酸梅果子却被媚娘扒拉得只剩下少许存货。我慎了慎,想着待天气好些时,再去摘些果子来,以免以后啜酒之时少了一道下酒菜。
    媚娘托着腮不咸不淡看了我半天,淡淡道,“我当真不明白你,每日净把时间花在琢磨各色菜式上,明明是个使仙术道法的小妖,怎么混成了个凡人的样子。”
    我将她这句话品了品,真觉着我这会儿倒颇有些男耕女织的意味,只不过男女的角儿均是由我扮演,我自攻自受。=皿=
    见媚娘神思郁郁的样子,我也只得竭力做出一副宽慰她的样子来,好言好语与她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你从未有过什么爱好,待得你寻得一门足以将心思放在上头的兴趣来,便可以将那名男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媚娘突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磕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来。
    我吐吐舌头,想了想,莫非此回我又说错了什么话不成,又懒洋洋笑着与媚娘说,“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你少说也过了两千岁,净大出他几个零,怎的将自己鼓捣成一幅怨妇的样子来。”我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与她傻笑,“来,给小妖笑一个。”
    见她没反应,我只得勉强拉出一个笑容来,甚委屈道,“你不给小妖笑一个,那小妖给你笑一个。”
    媚娘甚幽怨地将我看着。
    我将她的遭遇放在心头想了想,又道,“最多你便再在我这无名山上再待些日子,再逮上一名清秀俊朗的小伙儿,寻个光景在他面前昂首阔步走过。你乌丝对着他一头白发,再看看他,脸上的褶皱多得可以闷死数只蚊子。彼时他定然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指不定连牙齿都掉光啦。见你容色秀美,一点没变化,手里头还挽着比他优秀百倍的男子,必然气得似鱼吐白沫,活人气成了死人,死人气成了活死人,这不就解气了么?”
    我拿着菜刀在鱼腹上划了个十字,认为这个计谋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敬我一尺,我自然回你一丈,谁也不欠谁的帐。风月□□自然与兵法相当,却又有些不一样,并非敌退我进,敌进我退那般简单。
    待得我将那尾鲫鱼翻了翻,正冥思苦想要如何下刀之时,媚娘忽而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小妖,我有了。”
    我正寻得一处好位置,欣欣然准备下刀,被她那么一惊吓,刀走偏锋,险险将那鲫鱼汤,熬成了五指参汤。
    我低头将那十个圆圆的手指头盯着瞧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狐媚娘,你今夜还喝汤吗?”
    她低眉顺眼拿着茶杯往屋里头走,边叹了声,“哎,你去做饭吧。”
    因着得了她的这个准头,我的这位无名山的主人便义无反顾的发挥余热,将这位唯一的客人招待得尽善尽美,不出数月,狐媚娘的肚子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看着甚像是头重脚轻的模样了,脾气也越发的不好了。
    受人之恩定当涌泉以报,因着她平日里待我的那些照拂,我才得以存活至今,故而对于狐媚娘的那些坏脾气及一天变三次的口味,我也如履薄冰的一路走来,甚幸能够将她及肚子里的孩儿拉扯大。
    那夜吃完了小半碗瑶柱虾米粥,媚娘便捧着肚子喊着不舒服,我战战兢兢将她扶到用术法造的软绵绵的床榻上歇着,见她那副模样,终是放心不下,掩着衣衫便在她床边寻了个踏实位置阖眼养神。待得到了下半夜,她一脚丫子踢过来,我尚没睡个囫囵觉,便被她踢到了墙角旁。
    我揉揉眼摸摸腿脚骨,甫站起身,还不大清醒之际,便听她颤巍巍哭喊着,汗水和着眼泪流了一床,抖声抖气道,“小妖,我好痛,怕是,怕是要生了。”
    我将手放在床榻上,忽而感受到一阵暖流淙淙流过,床榻上似漫过了一阵暖融融的水。
    我还来不及将她的话消化进去,只嘀咕着,难不成这生孩子,还得在水底生?
    无名山地势偏僻,我术法修得不精,上山下山回来,指不定狐媚娘半条狐狸命都搭在我脚程上了。我如在热锅上,急得团团转,口中喃喃道,“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此回夜黑风高的,也没个准备,去哪儿找稳婆来给你接生呐?”
    媚娘双眼涣散,瞳孔似要聚不拢,只闭着眼,将我的胳膊挽得紧实,难得大声呼吸一回,声音细小得几乎要听不见。
    她道,“小妖,你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啊——————————”无名山上一阵惨叫,狐媚娘将她的狐狸爪子嵌进我胳膊里,指甲还深埋在我掌心,我叫得声嘶力竭,眼泪鼻涕都挤出来,与她眼泪对眼泪,鼻涕对鼻涕的互望着。
    我痛,她比我更痛。
    媚娘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面无血色,嘴唇一圈都白了,我哭得更加厉害,挣扎着要将她的爪子拨走。她忽而一阵抽搐,似快要扛不住,有要晕过去的迹象,我咬一咬嘴唇,狠下心来,伸出手闭着眼,将她的人中作势就那么一掐。
    她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抖啊抖得,忽而神色一变。我徐徐将她一望,下身竟似出来一截小巧的肉呼呼的小脚丫。
    我不知道孩子应当是怎样生出来的,当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伸手抓着那只小小的脚丫,呼哧一声拔了出来。
    哭声嘹亮,响彻整间茅草房。
    我抱过来瞧了瞧,巡视一番,发觉是个男孩儿,被我用这么野蛮的手段拉扯出来,幸好也没折了胳膊断了脚。
    媚娘的身子抖得瑟瑟,忽而打了个战栗,彻彻底底的晕过去了。
    我将那团血肉模糊的小娃娃捧在身上,他的身子小小的,皮肤皱皱的,面上还沾着细细的血丝,身上还有些污秽,我也没有嫌弃,第一时间将他抱进了怀里,就势搂了搂。
    就像一团肉肉粉嫩的年画娃娃。
    他眼睛都不大睁得开,却晓得嘻嘻的朝我笑,眉目弯成一条桥。我甚惊异的想着,这孩子竟似与我颇为投缘的样子。
    媚娘在几个时辰后悠悠转醒,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身上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我已然将那襁褓里的娃娃放在水里洗得干干净净,乐呵呵把孩子抱在媚娘面前,笑嘻嘻与她道,“媚娘,你瞧,他长得很像你,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呢。”
    媚娘只匆匆瞥了一眼,忽而将视线转到白帐子上,幽幽然道了句,“眼睛像他。”
    我又哄着娃娃递过去,热切道,“媚娘,你再瞧瞧吧,是个男孩儿。”
    媚娘连眼珠子都没动过一分,冷清清道了句,“你下山将他带到哪处好人家门口,放下便走吧。”
    新奇如我,第一次体会到新生儿降临世上的喜悦,便觉着媚娘应当是与我一同欢喜的,我哪里想到,这娃娃里头有一半是那男子的骨血,媚娘望着孩子,便似看见了那名男子。
    如此一想,媚娘自然厌恶那名孩子到了极点。自产后,她也只将那孩子看上一眼,便弃之如草履了。
    我抱着娃娃在媚娘床榻边坐了好久,我喜欢这个孩子,我与他有缘,他在媚娘肚子里,每天吃的都是我煮的东西,每天听的都是我哼的曲儿。他在我无名山上休养生息,他在我怀里只待了会儿,我便舍不得他。
    我不知要如何改变媚娘的想法,骨肉血亲乃是天性,我按着自己几百年来悟出的理解,将那娃娃小心翼翼放在媚娘身旁,又怕媚娘压着了他,轻轻将他挪了挪地方。
    我却着实没想到媚娘忽而白着脸,哆嗦了身子,将那裹着布包的孩子就那么轻轻一推——
    孩子全身似柔若无骨,被她那么一推搡,直接咕噜咕噜滚下了床。
    幸好我眼明手快伸出双手双脚,整个人伏在床底下接住了他,再心疼的瞧一瞧,原本明亮凝墨的眸子忽而蒙上了层薄薄的水气,突突的渗出水来,一眼都是水汪汪的泪珠子。
    孩子皱巴巴的脸蛋扭成一团,他又何错之有?我甚为恼火,媚娘已然裹着被子呜呜咽咽哭出声来,声调拉长,呜呜哇哇,悲戚的声音在夜空中徐徐回响,甚为可怖。
    我认识她三百年有余,从不曾见她哭得如此伤心难过。
    我抱着娃娃默默的退了出去。
    我也曾见过凡间的小孩,甫一出世便受尽家人宠爱,三百年来,我看穿尘世里那些苦短情长,人一出世,便有众多的人围着,许多人都围着娃娃笑,而往往到了频死之时,又有一堆人围着,朝着他哭,眼泪一大把一大把的掉。
    这个孩子如此可怜,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少了爹,刚刚出世还被娘亲厌恶。我没爹没娘,他也如同我一般。
    我只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小妖,吸收日月精华,在无名山上孤孤单单的修行着,不晓得风月伤情是个什么滋味,也从不晓得骨肉亲情应当是个什么滋味。我没有流过眼泪,从未有过悲喜,只晓得守着孤零零一座无名山,修炼修道修仙,修一切能修的东西。
    见今这个娃娃,与我身世相当,又和我颇为投缘,我喜欢他,我们两个人正好在无名山上做个伴,这样寥落无边际的生涯中,也尚有个可以巴望的期盼,便是日复一日的看着他长大。
    因此,在无名山还叫无名山的时候,这个孩子便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唤作凌霄。
    凌霄六个月大的时候,无名山上来了一班奇奇怪怪,衣着华丽的人。
    他们一见到媚娘就止不住的磕头,从山下拜见到山上,一边嗑还一边齐声诵道,“老奴(奴婢)参见媚妃娘娘,媚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在池底被吵得头晕脑胀,无名山头一回扰了清修,是因着媚娘在此颠龙倒凤,巫山云雨,第二次扰了清修,便是这不知叫唤着什么千岁千千岁的玩意儿。
    我三步并作两步将媚娘捋到身旁,压低嗓子沉声问她,“怎的这班凡人,如此声势浩大的进山来,唤你作千岁千千岁呢?他们又怎么知道你当真千千岁了呢?你是不是下山得罪了什么高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在我三百余年的日子里,大抵还存了些好奇的心性,虽则我性子恬淡,却在这天,被这班凡人给勾了起了脾性,从而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媚娘在心底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掠一掠,再掠一掠,才回我道,“那人找上门来了呗。”
    我将头凑过去,巴巴问她,“谁?”
    媚娘一撇嘴,苦大仇深道了句,“凌霄他爹。”
    我顿了很久,才噢了一声,慢慢反应过来,“隔了这般久,他终于想起你们母子来了?”
    其实那野男人走之时,媚娘的肚子还未涨起来,如此说来,凌霄的出世,其实还是在计划之外。
    我挑起眉来,在这么一个喜庆大好的日子,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出类拔萃的桥段。
    那是一句非常经典的段子,适用于百年之后相见,泪眼婆娑,执手相望的景况,其中根据情况不同,句式又有所变化,最常用的那句便是,“XX,你可还记得XXXX的XXX?”
    见今将戏中之人换一换,变成是,“媚娘,你可还记得无名山上的茅草房?”
    倒也适用得紧。
    在我浮想联翩之时,媚娘一板一眼道,“原着他抛下我们母子,是有些缘由在里头的。彼时王位相争,九王争夺得水深火热,他恰巧被大哥陷害,因害怕被人找上无名山来,才匆匆下山不告而别,见今得了皇位,自然要将我寻上一寻,带回皇宫中与他共同生活了。”
    我啧啧叹道,“原来凌霄他爹,还是个王呀。”
    敢情我收留的,还是一位小皇子。
    媚娘带着凌霄走之后,我忽而佩服起自己的深明大义来。我躺倒在池塘里的石头缝中,啃着白馒头,看着水面上波光十色,悠悠想着,媚娘说他们住在皇宫中,皇宫,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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