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46 流年之艳福


媚娘和凌霄走之后,我甚不习惯,很是寂寂,大抵消沉了一段时日,凡间有句话唤作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奶香飘飘的日子里,我不懂得去珍惜,见今无名山上冷冷清清,没了媚娘的聒噪,没了凌霄的依呀学语,我的耳根子倒甚痒了。
    及后日子变寒,我便裹着衣衫灰溜溜扑腾进池子里,闭着眼御寒过冬。
    一觉醒来,花柳复苏,我趴在池子边,才发觉不知何时飘过来一张帖子,冻结在冰面上,想是过了好些时日了。
    原是凌霄周岁,媚娘允人派来的一张帖子,却被冰雪覆盖,见今方让我拾得。媚娘颇为细心,知晓我是个名副其实的路痴,尤擅长指鹿为马,东走西顾,这认路的本事当真不大能行,便在上头细致的画着皇宫的路线图,出无名山后应当怎么走,行哪些捷径,宫里的哪些方位架着镇檐兽与石狮子,应当怎样避开那些阵法,均一一描叙出来。
    也难得她有这份心,我伸出四根手指算了算,推算出由无名山出到皇宫的脚程,还勉强赶得及,便将那帖子折了折放入袖子里,准备探探路,往皇宫里行一趟,好生贺贺凌霄的周岁生辰。临行前还专门进小厨房里蒸了几块马蹄糕,扯过几片莲叶包了包,便风尘仆仆的出发了。
    我修行的本事还没修到爷爷姥姥家,这拈云破雾的功夫还没学成,只能以脚代劳了。我认路的本事不行,全凭着媚娘画的图,才能左拐右拐不迷路,对于此,我甚欣慰。
    今日果真福星高照,进宫之行走得十分顺坦。我自偏门拐进了那一重复一重叠叠嶂嶂的宫门,又甚好运气躲过了几名盘查的内监,快步徐徐向着媚娘的宫殿行去。
    媚娘在帖子上说,她住的那个殿堂,唤作罗浮宫。
    想必她的位分升得蛮高,这独门独院的小殿堂,守门的看护的在里头忙活伺候的侍女奴婢们,站了一箩筐。难得避过那些伺候的侍婢们,我在殿内的亭台一角发现了媚娘窈窕的身影,软罗丝裙衣随风摇摆,钗环叮咚的配饰缀了满满当当一身,看着着实像在宫里头混得风生水起。
    她的身影离我愈来愈近,我赶路赶得急,站在她身后不小心咳了咳。
    因着我那么一咳,她便轻易的发现了我的踪影,连忙驱走了旁人,将我招呼至她身旁。
    我端着一双眼揣揣望着她,唔,想来皇宫的伙食比无名山上的好许多,媚娘她似是丰腴不少,眉眼间更是比之往常更加娇媚动人了。额头上绘了一朵凤梨花,原着凡间刮起的这股子人体彩绘的热潮,便是由媚娘在宫中带动的。
    我与媚娘磕了些许闲话,媚娘又命人端出来好些吃食,莲香菊花酥,桂花蜜饯儿,胭脂玫瑰糕……我摸了摸下巴,觉着我的那份贺礼当真拿不出手。
    媚娘的这处居所选得甚好,四方周正得只能看见一方湛蓝清遥的天空。我掩了掩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与她道,“这儿虽好,但行走不甚方便,诸多管制,诸多规矩,你待久了难道不觉着厌烦么?”
    媚娘身着宫装,捏着一把影红戴绿绣花骨柄的扇子,轻轻扇着,宫扇上,还纹着碧螺细纱。她皱了皱眉道,“凡人的寿命有时尽,我能陪他一时是一时,便是将自己困上一困,也便罢了。”
    我扶额,不禁想起甫见着媚娘之时,她那桃李夭妁的模样,我微微叹一口气,想当年她风华正茂,作为九尾狐这支里头凤毛麟角的母狐狸,是多么意气又风发,见今为了这个凡人皇帝,竟自虐到这种程度,何其令人心酸。
    我怅然几声,忽而觉着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着实应当说些欢乐的调调,便转了个口吻,十分八卦于她道,“方才在我来皇宫的途中,听着有些闲言碎语,像是在说皇帝偏爱于媚妃,还说妖妃惑君,红颜祸水云云,这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哇?”
    媚娘拈了枚蜜饯放在嘴里,没好气哧了声,“只不过些捕风捉影的话头罢了。”又回过头问了婢女,“小皇子现今在何处?”
    婢女屏气俯身,回话道,“回娘娘,小皇子在阁子亭中玩耍。”
    媚娘敛衣起身,执了我的手温和道,“你难得来一回,好久不见凌霄了吧,我且带你进去看看他。”
    媚娘的这幅架子,这幅脾性,我在心中隐隐发笑,原着做了宫妃,竟是这幅模样。
    人间四月芳菲,翠紫汀蓝,微风扑面,凌霄刚刚学会行走,在树影花荫底下和宫女内监们玩耍得欢快,面庞白白嫩嫩,小胳膊小腿长得如藕节一般,脖子上套了一个金缕络,一走动,胖乎乎的小手晃得金铃咚咚作响,十分讨人喜爱。
    宫女内监们见了媚娘,纷纷跪了一地。
    凌霄叮叮咚咚走过来,粉团一般的小身子摇摇摆摆,只不过周岁大的孩子,却一副聪颖玲珑的做派。
    我甚担忧望着媚娘,她撇了我一眼,颚首道,“唔,他与普通孩子有些不同。”
    忽而有软绵绵的身体扣住我,我低下头,便看见凌霄用他那粉粉嫩嫩的小手环住我的腿,咯咯笑着,“妖妖、妖妖。”
    凌霄小时候刚学会说话,便是唤我妖妖。见今在宫女们听来,大概会以为是“幺幺”。
    我张开双臂一把盘住他,转头对媚娘道,“这小家伙,也忒沉了。”
    后来便有宫婢带着凌霄下去了,我才知道,凌霄与媚娘,原着不是住在一处的。我咂咂嘴,这宫里的规矩,也太愁人了。
    下午日头大,我便在媚娘行宫中打了个盹,醒来已经是日上西山了。媚娘侧身坐在贵妃椅上,见我醒了,便顺势与我道了些家长里短,不外乎是宫里头那些蝇营狗苟的破落段子,讲了没多久话风一转,便说我难得来宫里一趟,还是出殿外行走行走,也好见见御花园里头的景致。
    我估摸着是今夜那皇帝老儿要来她这罗浮宫里歇着,揣摩了一阵子,觉着还是自个在宫中拣处破落地儿歇息,莫又撞破了他们的好事。
    我将沾到嘴边的哈喇子擦了擦,甚为体贴与她道,“方才来得急,还未将这宫里头的景致好好的看一看,见今夕阳西下,大致那些怪符乱咒也奈何不了我,我便出外转转晃晃,免得老是闷在你屋子里。”
    媚娘脸皮子红了红,大抵觉着我这决策十分英明。我在心里头默默掂量,觉着我虽然大部分时光都活的很糊涂,但有的时候,还是闪耀着智慧的光芒的,所谓大愚若智是也。
    我慢悠悠的踱步出了罗浮宫,待得将皇宫里的景致参透个七分,便寻了一处静谧的湖子,沉入水中吐纳歇息。
    我方闭目养神之时,平静的水面翻江倒海,忽而起了风云,一道白光射入湖子里,激起漫天的水花,连带着平静无波的池底也隐隐生出些动静来,搅得我晃了半晃,差点没站稳。
    我怔了怔,慢条斯理的凑过去,池水起了波澜,被那人一晃,微微显出些碧色来。
    我抬眼一瞧,原则是一条青龙。
    龙族是女蜗补天以来仅余的四灵之一,深海里生活的龙族,甫一出世便可入仙道,一稍修炼便是法力高强。
    因着如此,我便羡慕又妒忌的哎了一声。
    青龙一族作为东方神兽,在仙界里头地位十分崇高,《抱朴子•杂应》引用自《仙经》,便曾描绘过太上老君的形象,说是“左有十二青龙,右有二十六白虎,前有二十四朱雀,后有七十二玄武,十分气派,着实威风。”
    不过见今日夜变迁,纹身的法术层出不穷,有些仙君图着新潮有趣,变着法儿纹身,上次我便见着有一个,左青龙右白虎,中间纹个米老鼠的,看起来也十分得趣。
    那条青龙在水中盘桓如在平地,眸子斜睨我一眼,又在水里头嗅了嗅,十分轻描淡写的说,“妖气,有妖气。”伸手勾起我的衣领,与我两眼相望,不屑道,“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妖,来皇宫里头做什么?”
    我在心里头默默叹了句,他果然道兴颇深,不止一眼便看穿我的真身,还知晓我的名字是唤作小妖。
    我谄媚的笑了笑,拨了拨他的手,嬉笑道,“你晓得算命看八字卜卦夜观天象么?”又星星眼望着他,掰着手指头道,“不如替我算算命吧?我这模样能不能长寿哇?会修成正果得道成仙么?我想看事业、学业、流年、姻缘……”
    他不耐烦的动了动身子,爪子松动将我放下,“原来只是一只胡搅蛮缠的小妖。”将我瞥了瞥,还是不搭理我,向着湖中心走去。
    我潜于池底,走快几步拦住了他,气呼呼的瞪大一双眼,抱怨道,“我好不容易逮住一只龙族……哎呀,你干什么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呀,就让我瞧一瞧嘛,我在无名山上都没有一个朋友呢……”我砸砸嘴,环抱胸嘀咕一句,“难怪大伙儿都说龙族的脾气甚为傲慢,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他停住了脚步,突突望我一眼,斜挑着笑,“你觉着我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么?”
    他的头顶上没长眼睛,倒是生了两个触角,我斜眸一睨,忽而被他的长相唐突了一下,他的这个人身变幻得不差,白衣翩翩,俊逸出尘,想来法力尤其高超。我自他眸子里看见自己肥嘟嘟的女童真身,双颊红咚咚,头上还扎着小儿发髻,怎么看怎么傻气,怎么傻气怎么来。
    在我发呆之时他已然走出几步远,我大步流星跟上他,追着问,“你叫什么?你怎么会在这个水池子里呢,龙族不都是生活在若水深海里么……”我BALABALA问了一通,他方环着爪子,咳了咳,侧开脸与我道,“我叫青莪,是这御池里的水官。”
    我一连踉跄退了两步,“啊哦,喲,还是官僚,特权阶级,高干子弟呀……厄,那个九重天上的福利高么,待遇好么?有买保险三金么?”
    蛟龙甚不耐烦瞥了我一眼,“你这小妖,来皇宫里头做什么?”
    我内牛满面,水官是什么?水官可是这池子里的城管呀,我既没暂住证,又没户口本,这回正巧堵抢眼上了,只得嘿嘿傻笑着,陪带点头哈腰,“我只是来皇宫里观摩学习的……话说,你这名高干子弟,为啥要到这池子里头做一名小芝麻绿豆官呢?”
    青龙撇撇嘴,摊手甚寥落道,“因为做神仙甚为无趣。女蜗造人,虽然不完美,却历足了完满的情绪,而神仙呢,终日乐呵乐呵,多无趣呀。”
    自我有灵性以来,一心修炼,卯足了劲儿的想修成人身,现在倒好,直接有个特权阶级告诉我,这神仙当着无趣,他想来凡间品一品生老病死、坎坷坦途、顺境逆境。面对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神仙,我甚嫉妒之,眼红之。
    我眨着眼睛红果果将青龙望着,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他早就被我千刀万剐。
    他还嫌弃对我的刺激不够大,摸摸我的头,甚语重心长道,“其实不止我一人过惯做神仙的日子,与我同个时日下来的,还有青丘国上的一位仙君,那位仙君品阶甚高,却自愿贬到凡世里一座山上,化成凡人的模样教习仙道,似还收了不少徒儿的样子。”
    我甚不解,摇头。
    青龙看着我女童的模样,摇了摇头叹气道,“就你这副一知半解的模样,怕是还得修够五百年才能开窍。”
    我蹲在池塘边苦思冥想,不想见青龙那副幸灾乐祸的脸面,只迎着永巷一直走一直走。走的累了,便寻着一处幽凉僻静的地方歇脚。
    不得不说这位皇帝还是把宫殿建造得蛮有气势的,从后宫的永巷看皇宫的殿宇,尽是飞檐卷翘,琉璃华瓦共有金黄翠绿两色,在日头下便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荡出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夜晚又有些不同,瞳瞳的深影在宫墙上幻变,不识的人恐怕会以为是鬼影,瞧着那鬼影儿在宫墙上拐来拐去,我看着像是皮影戏。
    正兀自琢磨着这晚的皮影戏演到哪个片段,那边别院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我多事一路探过去,正巧瞧见了一出好戏。
    几个宫娥打扮的人推搪着一名五花大绑的婢女,看这仗势是要将她推入井里。那名婢女抵死不从,却抗不过几个人的力量,眼见就要跌落井底。我寻思着要不要现出真身将那几个人说教一番,尚未念得口诀,那婢女已翻身下井,只听得扑通一声,干净利落。
    我自修炼以来,虽说习的是道法仙术,却也明白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想也没想,便念个锁身咒将她们几个绊住,翻身下井里救人。
    我扑通一声潜入井里,眼光一扫,只隐约看见别院旁闪出个人影来,夜色迷蒙我见不大清楚,只暗道一声不好,我道兴不高,跃入水中的时候太过心急,该不会被见到莲花真身了吧。
    一盏茶的光景,我便将那名可怜的妃子从井中打捞出来,沿途还与井里的青蛙攀谈了几句,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不外乎是妃子之间争风吃醋的小事,连带着身边的婢女遭罪,我揣摩了会儿,心里想的是,就这么芝麻绿豆的事,值得谋财害命吗,这凡人们的心思,果然十分纷繁复杂。
    待我将那婢女拖上了岸,那婢女尚存一些鼻息。我放开扣住的妃子的腰身,坐在井旁理顺气息。这个婢女也太沉了,井里地方窄小施展不开,熟习水性的我竟有一丝狼狈。
    正要起身,却见得一袭泼墨的衣摆撩开雾色,朝我徐徐而来。
    为了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我沉声道:“是谁?”
    我一抬眼,便见那人自树丛里的阴影走出来,目瞪口呆将我望着,那副神情,活像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小、猫?”难不成是我这声喝厉将那人唬得一愣一愣,十分错愕,才会眼神不好将我错认是旁人。
    呜哇,我重重扶额,自心头暗叹一声,莫不是我的样子太过于惊世骇俗,居然将面前之人惊吓成这幅模样。
    又暗自道了句,宫中果然卧虎藏龙,我只在宫里行了一趟,便遇到了两位翩翩美男子,想来我今日福星高照,很有艳福呐。
    想到此处,我的嘴角便不由得抽了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