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56 流年之宝物


因着要每日三次到师父厢房中晨昏定省,第二日我便起了个大早。
    拂晓之时,鸡方不情不愿鸣了几声,天刚蒙蒙亮,我挣扎着从床上摸爬起来,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昨夜雾沉沉的梦境,歪头托腮想了老半天,却又确确实实想不起来究竟是做了什么牵心挂肚的梦境。我有个十分不体面的习惯,便是在睡梦中真心实意体验过的跌宕起伏的梦境,一旦起身,便会忘记究竟是怎样个开始,怎样个结局。
    譬如在梦中乃是真实的经历过一回,欢喜的是全心全意的在欢喜,能够自心里感受到喜悦,而悲戚的是真心诚意的在怮哭的,牵动了心肺大肠小肠的苦楚着,在梦中能够亲身经历过一回的,伤筋动骨一回的,在公鸡集体啼鸣过一阵之后,便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只余下个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一剪身影,或是一双黯淡晦涩的眼睛。
    有时候我当真想刨出脑瓜子认认真真的想一想,是不是在梦中当真又快意潇洒活过一遍,是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人生,想过之后又拼命晒笑,我这一世不过是名苦于修行的小妖罢了,若是有来世,那大抵是要犯了大的过错,抑或是得道升仙了,上了九重天享福去,再不会品尝到什么苦楚。
    就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已然来到师父厢房外。
    我哆嗦着身子左看右看,横竖也只我一人鬼鬼祟祟的身影。四处不大见得光,只在头顶上幽幽浮现出一缕光的影子,还在云旁嵌了些银白色的边,看着竟是厚重不少。山上雾气寒凉,我着了白日里穿的袍子,方觉着风刮在脸上,着实有着嗖嗖的疼。
    其实一日三省吾身乃是我在课堂上自打嘴巴的承诺,彼时傻乎乎的在师父面前豪言壮志立下了这般不成器的规矩,见今实打实的做起来,方觉着不易。但是为着要不食言,为着做一名中规中矩乖张听话的徒儿,为着早一日在山上修出些惊天动地的作为来,得到师父的真传与喜爱,我只得硬着头皮,赶在天亮透之前怯生生敲响了师父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
    这几百年的沉香木瞧起来,手感着实不赖。
    “师父,徒儿来拜见您了。”风吹得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裹着袍子十分心酸的想上一想,若是师父心中有些惩治我的意思,定然要将我留置在门外吹上一股子寒风再出声的。
    所幸师父也未曾觉着惩治徒儿是件欢天喜地的事,很快房里便传出一句简短的,“是十四来了?唔,快进来吧。”
    我自然喜不自胜颤颤巍巍开了房门,心底百转千回想的是,想我修行了三百余年都不曾拜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师父,见今因着牵扯到凌霄,连带沾了青莪的光,才拜上了这仙气凛然一脸宝相的师父,虽则我在众师兄眼中有些顽劣不堪难以教化,但师父却从未对着我讲过什么重话,也从未施展过什么严酷的体罚,相比起其他小妖拜的那些仙术不昌香火不旺、架子又摆得十足的半调子师父,我这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师父,确实好上太多。
    想来我位列仙班,得道飞仙的日子不会太遥远,兴许在九重天上还能顶着师父的名头耀武扬威,在众多小仙里扬眉吐气,得瑟一番。
    一思及此,我又屁颠屁颠乐呵了好久,古人是怎么说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脑子里头转得飞快,脸上也挂了笑,彼时我总觉着我是淡定无比的家伙,但一回头,才见着师父上身未着片缕、袒胸露乳坐在床榻上的模样,我霎时成了个面瘫。
    所有想要说的话全凝固在脑瓜子里,所有运转的思路咻一声飞到九天云外去,脑海里瀑布般闪着红霞,血液逆流成何倒在面上成了脸红的铁证。保不齐我是灵魂出了窍,才会觉着自身在师父面前,着实猥亵得很,不入流得很。
    我四下里打量再打量,思量再思量,诚然我修成了女子的模样,在三百年寂寥的时光中,我头一回觉着自个精虫上脑了。
    此时此刻,若然我不是一名修炼了三百余年的莲花小妖,定然要将自己的肉身彻头彻尾的怀疑一番。我嘀咕着,莫非青莪的幻术竟炉火纯青至此,不仅将我的外表化成男子的模样,连带着身体的机能也发生了变化。对于此,我甚惶恐不安。
    呃,我痛彻心扉的想上一通,难不成这是师父给我设下的考验,让我在早晨悟道一回,往后也能飞速赶上师兄们的进度,省得巴巴望着他们的修为望洋兴叹不成?
    然而师父的想法已然不可考,作为一名十分体贴的徒儿,一名在猜师父心思上吃瘪了好几个回回的徒弟,我早就放弃了钻研的可行性,只晓得怔怔望着师父出了神。
    若是师父有心在我面上摸上一回,指不定还会盛上几滴不小心喷发出来的鼻血。
    我记得初见师父之时,我刚刚自皇宫井底拉上来一位胖乎乎的妃子,上气不接下气,眼里直冒星星,彼时师父将我错认为旁人,我急着撇清关系,又眼花气喘,着实没留意到师父脸上究竟是长了两只眼睛还是三只眼睛,嘴巴是往里翻还是向外翻,鼻子是长得如同唐僧一般精巧还是如猪八戒一般抽象。
    ——彼时曾听闻九重天上有个长得极为出色的仙君,名为杨戬,仪容清隽,相貌堂堂,还养了只家养宠物哮天犬陪在身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那哮天犬受了感化,也入了仙籍,听说那名仙君便是长了三只眼睛,却丝毫不掩他的国色。
    往昔在皇宫御池里与青莪相处之时,也曾与他探讨过何为之俊美,何为之相貌不俗,青莪乃是个自信心膨胀到无以复加的仙,为着证明他在九重天上也是一名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且追求者无数,他曾不遗余力带了九重天上一些貌美的仙君画像给我做过比对。
    九重天果然地灵人杰,丝毫不逊色于媚娘家乡那块福地,看得多了,我眼界也开阔了,胃口也养刁了,自成一派形成了苛刻的审美观。至此养成我面对美男脸不红心不跳的尴尬局面,后来便闹出了个笑话,说来可笑,我在皇宫中也曾经历过一段风花雪月的□□,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彼时我在皇宫里好吃懒做,在众妖里头得了些不大好的风评,我每日只晓得巴巴探望凌霄小子,给他递些时蔬瓜果,糕点银两,哪里管那些闲言闲语,面上也只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衫也从来便是那几件,更别提有什么钗子首饰了。
    青莪也曾提点过我朴素得不似一名女子,我只当耳边风听了去,哪里曾想到,便是我这般不入流的长相,落在有心人眼里,却也开出一朵娇媚的小桃花来。
    那是一只不小心落在皇宫里头迷路的知更雀,长得小巧玲珑,十分喜气。那日停在盘根错节的树枝上,正抖着毛翎,转头见我顶着一头婢女头髻自冷宫里出来,也不知怎的,便鬼使神差看上了我,死皮赖脸的待在御池边不走了,每日便叽叽喳喳衔些物什来讨我欢心,也曾作过不知名的小曲儿,哼啊哼的,在皇宫的天空上久久不停的盘桓,惹来听众甚多。
    想我只不过一介修行了三百年的小妖,对于此般热烈的追求自然十分上心,虽则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如打了鸡血一般荡漾。怎么说也是有追求者了不是,虽说不是在九重天上有个一官半职的小仙,怎么说也是在天上飞的,对于我这名长年累月潜在池底的没见过啥世面的乡巴佬,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然则我对于此类□□,也是一知半解,十分不开窍,彼时只想着即便是应承或是不应承,总得给人稍个口信。我思前想后考虑了大半个月,觉着其实嫁给鸟兽类也蛮不错的,那只知更雀身上的翎毛长得花花绿绿颇得我心,求偶方式也是不走寻常路,十分与众不同,认路的本事更是高我不止一筹。我越看越觉着顺眼,便想着择日应承下来,把事情办了,也好成个家,算起来也不是亏本生意,好歹也算有人和我一起照拂凌霄,闲暇无事搭伙做饭。
    我想得喜不自胜,再一拍大腿,觉着这简直就是一箭三雕的好事呀。
    如此想来,我便寻思着应当寻一名合适的人去帮我传个话,又怕皇宫里耳目众多,话传话生出话头来,只得求助于青莪。
    就在我围着青莪数月终于说服他帮我传话之时,却传来了让人肝肠寸断愁肠郁结的消息。说是那知更雀和别人成亲远走了,也不知见今是飞在哪个山头上了。虽则我在口头上还没来得及应承他,然今日还心心念念与你唱情歌之人,隔日便拉着别人的小手亲亲热热成家去,于我而言也算是件不大体面的事。
    那知更雀头上翎毛五光十色,连带着心里也有无数的花花肠子,想来我对那知更雀只不过一时心血来潮,觉着是一门划得来的婚事,也算不上有多大的兴致,后来我想想便是作罢,本来各人皆有各人的姻缘与命数,只不过遇到一名朝秦暮楚的罢了,下回再找一个靠谱老实本分的便是,哪里想到后来不经意听青莪一说,方才晓得那知更雀被我误会得厉害。
    原着知更雀的风俗习惯比之其他种族的着实要不同寻常一些。譬如他们觉着女子见了男子,必然要红着脸,才能表达出心中的心思,脸色越红,越代表情意深重。而知更雀又名红襟鸟,对于此类控制面上颜色的技能十分上手,像我这般只晓得待在池子里头的,大抵只会潜水吐吐泡沫星子,得意洋洋的浮浅一回,在御池里游上几个回回,于我而言,是做不来控制面上颜色这般高难度动作的。
    于是那知更雀见我每每见了他,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脸上也无一丝涨红的境况,天长日久的,便死了这条心,顺势带走了皇宫里另一位姑娘,在我眼皮底下跑了。
    见今我会想起这件压箱底的往事,全是因着我的面上涨红涨得很是好看。
    我总以为修行三百年,我总算也修出来一个恬淡平和的性子了,我总以为天地间再没有能让我面红耳赤的人了,无论是长得三头六臂,四只眼睛五个鼻子,我总能稍稍把持得住,站稳脚跟,我总以为有很多事情是浮云掠过,不值一晒,却总有例外。诸如见今侧躺在床上,十分撩人的,我的师父。
    我的双腿又不自觉的软了软,我踉跄了一把,差点把持不住跌在床榻上。
    师父伸手将我扶了扶,抿一抿嘴,哂笑着,“小十四出神了好久,却是在想着什么事?”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许是、许是昨夜睡得不好,都怪七七……闹了我一宿……”
    “哦?七七……闹了你一宿?”师父拉长了声调,若有似无看了我一眼,“小十四倒是给某说说,是怎么个情况?”
    师父的眉目极淡,在我耳里听起来,倒像是十分促狭,我心里狐疑,疑云叠在心头,想着的是,难不成师父他老人家活了上万万年,也热衷于八卦运动这种物事?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昏昏然想的是,昨夜,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悠悠叹了口气,哎,还不是那让人十分心烦的凌霄整出来的恼人状况。昨夜也不知发了什么痴病,死缠着我,在我房中不肯离去,像是惩罚我一般的,硬是要我回答在我心中究竟是他重要些,还是师父重要些,若是他和师父同时跌入水中,我会先救谁。
    ——无可否认的是,我的水性比起他和师父,应当是要好得多的。
    如此便是闹了一宿,直到我呵欠连天,实在有心无力,便应了他一句,凌霄自然紧要,要不我为啥上山,还不是为了能够好生照拂你。
    其实这也是一句大实话,只不过用在此处,便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味了,好歹是把凌霄哄走了。临走之时,还不忘说一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来,说是什么得了你这样一个承诺,我今夜也睡得安稳些。也不知是从哪儿道听途说听来的俗气话,自他嘴里说出来,便让人心里为之一凛,觉着十分怪异。
    但是这些话,能与师父说去吗?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见今我名正言顺拜了师,便是承在师父名下,说句不好听的,师父也算是我爹了,我能在我爹面前说此番大逆不道的话吗?彼时师父定然要怀疑我上山的心思不纯,轻则罚我,重则赶我下山了。
    我越想越是邪乎,压着心口,糊里糊涂问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我问的是,“十四听闻师父手上有件宝物,能够见到方圆百里之内发生的事,还能对着里头朝人喊话,总之是一件厉害非凡的宝物。不知是当真还是不当真呢?”
    其实此件宝物我也是从青莪那儿道听途说来的,说是道兴高深的仙君总有些与常人不同的看家本事,若是法术再精进一些,便能够从不同的载体上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抑或是何处发生了何事,再高深的进阶便是循着那载体与人通话,这法术复杂得很,非仙术使得炉火纯青的人还学不来一成,而且使得不好,还容易发生反噬,伤了各自真气,于是在这个时候,便需要借助一些道具。
    而师父的手上,貌似便有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宝贝。然而对于此,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此番提出来,也只是为了确认,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有没有那个能力,知晓我与凌霄昨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师父他当真能够明察秋毫如斯?
    我问得蹊跷,师父瞧着我的一双眼里也透着蹊跷,生生将我看出一些凉意来。
    “嗯哼。”师父头一回在我面前做出这番神色,“十四的意思是……怕为师看见一些,昨晚发生的,不该让人看见的事了?”
    他每说一回,我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颤栗一回。
    我甚扭捏绞了回手,颤声道,“师父,师父说的什么话啊,太见外了不是……”
    “唔,十四说呢?有什么是见不得光的,师父不能知道的事情?”师父勾起我的下巴,逼我正视他,眼里却忽而起了促狭的笑意,在我耳边低声道,“其实,十四还不知道吧?……不用宝器,某用眼睛也能瞧见的。”
    我身子一软,倒在师父身上,哭丧着脸,弱弱道了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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