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69 流年之雷雨


自打皇宫出来,我又顺着云头直逼无名山。一路上乌云聚顶,云头又被狂风卷了几个回回。
    我越发焦急的趋着云,远远见着无名山青烟渺渺,仍旧是那副山水环绕的模样,乌云压顶,狂风一阵猛过一阵,我下了云头,拂过往昔媚娘帮我刨的那一方池塘,浅水漫过沟壑,却也不过是最后的一些水息了。上头铺天盖地的,全是黄沙落叶,再不复往日漫漫水泽。
    彼时媚娘盘踞的那座茅草屋子,早就不知在哪个年月里轰然倒地,只余了些草绳落在旧址,看着颇让人动容。
    我利落的收拾起自家的荷塘,顺带把媚娘的那一方屋壤修葺完整,屋前屋后该填土的填土该挖坑的挖坑,余下的水流又通到池子里,我通渠通得甚是欢畅,想着往后若她当真有个回来的时限,这儿也是我们永久的家。
    想到此处,我不禁红了红眼眶。故地重游,说不难过是假的,怪不得凡世里,总有些诗人写些酸不拉几的诗词歌赋来赚人热泪,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什么尘满面鬓如霜,纵使相逢应不识……我抚了抚头上零星飘下来的落叶,觉着这座无名山,少了些灵气,又多了几分颓唐。
    我重重的呵了口气,叹着,媚娘,你何时能够回来呢?
    也不知是否我心诚则灵,修整后的茅草屋后,忽而发出了些诡异的声响,像是有人,细细踩碎了落叶,轻轻徐徐的,向着我走过来。
    我屏住呼吸,裹着领子往那处探去,差点没被那片光华的火光唬去了心神。
    无名山上本是光秃秃的一片地,现今成了燎原,火光滚滚,耀得人眼都睁不开。
    火光流转之处,站着一名男子,丝毫不被火光夺去神采,手轻抚着火麒麟的鬃毛,双脚紧紧夹着麒麟的腹部,只不过轻声打个招呼,嗓音已经传至无名山林里各处,其内力可见一斑。
    他双手抱臂,似隽狂一笑,笑里头又另有乾坤的模样。
    他道,“君家小徒弟,我们又见面了。”
    我扶额,嘴上僵硬扯出来一个笑,“这位大叔,我们……认识……吗?”我边走边向后退,不自觉退到了山崖边,后跟一蹬,哗一声掉下去些石块,全都在悬崖里跌得粉碎。
    火麒麟低头不耐烦的咆哮了会,振聋发聩,连无名山都卖了它三分薄面抖了抖。
    我不由得心虚万分,嘿嘿傻笑,急忙安抚它道,“呵呵呵呵,我说怎么就那么眼熟呢,原来是六合里绝无仅有帅气逼人灵力高超绝无仅有的火麒麟啊……”
    那男人嘴角上翘,笑得十分好看,抚着火麒麟的背部,与我道,“你的这个性子,还真的是几百年都不曾改变。”趁我慌了心神之时,又道,“你莫要再诓它说些好听话,三百多年前,你顺口说了句要与它寻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与它风里来火里去,自在逍遥一番,将它瞒得甚是辛苦。”
    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忽而觉着他的这个谎话,说得真像是一个大实话。这句话,怎么就那么像从我口中蹦出来的呢?但我真的从没说过这般的话,那火麒麟,也不过在灵鹫山上有过一面之缘,我一介小妖,哪里能允他一个美娇娘来?
    我在心里拿捏了一遍,却当真不晓得这一主一兽,静悄悄尾随我到这儿,和我编些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谎话,究竟是为哪般。
    难不成,难不成我上辈子,该是那月老大人氂下的一只虾兵蟹将,不当心与人绑了红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错,小十四你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锦年)被月老贬下凡间历练,却没想到这只神兽几百年来寻一个我,替他把那美娇娘找,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其中辛苦,不为外人所道也……我在心中编排得有板有眼,觉着这个借口,当真是一个合情合理,一环扣着一环,编得很是顺遂的一场剧。
    只不过,神兽找上门来,我这么一个修炼三百年的小妖,却是要上哪儿去替他找如花美眷去?这个问题着实有点难倒我了。
    我在心里打着十八万字的草稿,又将草稿在心中默默演示了一轮,觉着要说出口,是晦涩得很哪,将将要抑扬顿挫一番之时,左脚一提,右腿一放,便堪堪跌入了崖间的罅隙里。
    风贴着我的耳,衣衫都被吹得鼓起,我自行运力,脑里升腾起一句句术语,不得要领之时,火麒麟腾空而起,一跃而上,将我叼到了嘴里。
    它的口水漫过了我的衣际,在风行云际里,我呼哧呼哧爬上了它的背部。方才发现,背上莫名多出一双手,将我搂得很是牢靠。
    那人一双眼直直盯着我瞧,里头幽暗深远,让人探不见方向。
    火麒麟只稍稍一跃,便挺过崇山峻岭之间,跋涉过条条溪水,来到天际一端。乌云黑得似滴墨,我心口上像养了一只小鹿,乱窜乱跳得甚是不安。
    “小十四……”他只轻轻一唤,便让我全身冷不丁的颤了三颤。
    他抚着我的眉心,身子贴着我的,炽热的气息喷发过来。
    我闭上双眼,便听他悠悠道了句,“小十四,甩了你师父,做寡人的徒弟可好?”
    一阵雷电劈过,我差点从火麒麟上掉下来。
    我自记事以来,甚怕天公布雷,电闪雷鸣在我眼里,噼里啪啦的甚是可怖,像是要把心都给震出来了,搅碎了,才得方休。每每乌云聚顶,雷雨浇铸,我均是躲在池子里,靠着乌龟壳方避过那雷霆万钧的声响。
    而今,当听见那山河欲摧的霹雳声后,我便慌得口不择言了。
    我狠狠抓着火麒麟的鬃毛,想是把它抓得很疼,但我一点不在乎,趴在它背上,口齿不清道,“俗、俗话说得好,一女不事二夫……”
    “一女不事二夫?”靠在身后的那人怔了怔,复而搂住我的腰身,抿着唇邪笑。
    我更惊慌了,急忙道,“不不,不是,是一徒不事、不事二夫,啊……不不,我是说……”
    此生修了三百余年,却也没这么狼狈过。
    火麒麟在身下飞得豪情万丈,却不过百余里,尚破不开乌云,今日雷公与电母想是下了血本,势必要在云雾间布控出一派愁云惨雾来。
    又一阵惊雷掠过,火麒麟怒得吼了吼,吓得我腿脚软瘫在它背上,整个人顺势一倒,便见前方乌云破开之处,险险站了一个人。
    我抓着火麒麟的双手捏得青白,在一派天青色帷幕下,那人站得从容,似气定,似神闲,悠悠开了口,“唔,好巧。阿登,几日未见,别来无恙?”
    天地昏暗,师父在玄黄尽处,施施然笑笑,那笑却是怆然得很。
    我霎时跌入一片愁绪里,莫不苦楚的想,好不容易诚心诚意拜了个师父,却在这莫名的景况下,被师父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我忽而觉着很悲摧。
    雷电划得天空尽处一片白亮,师父站在云头上,化出一片屏障,本是仙体,却不知为何肩头上,无故被雨淋湿了一片。
    白白糟蹋了师父那袭纤尘不染的纱衣,未免有些可惜。
    骅登将我扣在麒麟背上,直视师父背后雷电劈出来的一脉银光,身形一滞,倒是絮絮道,“此回你倒来得挺早。”
    师父懒去看他,只淡淡看我一眼,“十四,过来,和某回家。”
    我屁颠屁颠的就想过去了。
    骅登双手仍扣在我腰上,却是半分移动不得,我一咬牙,回头怒目而视,“你……你倒是放开我呀,我要找我师父去。”
    他的眼风冷冷扫了我一眼,却是对师父道,“此前你抢了寡人一回亲,而今寡人抢你一回徒弟,这门生意,你也不赔。”
    我堂目结舌吸了口气,抢亲?!师父、师父他老人家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再一想想他平时淡漠又不苟言笑的端容,便着实有些拎不清。
    我瞟他一眼,又去看师父。
    师父眼风疾疾扫过来,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道,“不,你不行。她……是某的,也只能是某的。”
    心跳骤然便漏跳了几拍,像是停在那处,不再动了。
    有雨落进嘴里,我糊里糊涂灌了几口风,不知今夕是何年……
    骅登光一般蹿出去,就在眨眼及未眨眼之间,身形掠过风云,比闪电更快。他手中握着一把亮堂的剑,剑气扫得我眼里发凉。饶是如此,我仍旧深信,师父,他是有胜算的。
    此回我却错得厉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孤单飘零,听见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却没来得及阻止……
    师父定定站在那处,生生受了一剑。剑端没入他的肩,染红了那身白衣。
    我的心像被锐器戳破,隐隐生出不知名的心疼,拔腿狂奔而去,刚想拿出自家仙器,却被师父悄悄使了个术定住。
    我动弹不得,抬眼,怔怔然望着他。
    他看我一眼,云淡风轻道,“十四,没有必要……”
    我凝眉,“师父,可是……”
    师父的眉眼有淡淡的愁绪,默然看着我,又转而望向骅登,声音飘渺,“某欠了她的,由你来刺,某也不赔。”言毕伸出另一只手扛起我,又似想起什么,再度回头,抿起嘴,神色淡漠,“某倒希望,你能够再刺多几剑。”
    雨帘下,我和师父相携回山。
    我趴在师父另一端肩上,怔怔看着他,欲言又止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他,“师父,你便是从那大叔身上抢走师娘的么?”
    师父身形僵了僵,却不回话。
    彼时我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尚自顾自道,“其实师娘长得那么美,有一两个人争抢,呵呵,那也不奇怪啦,呵呵呵呵……”
    雨幕下,师父抬着我的步履,越发沉重了,半空中,只剩下我一人兀自零落的笑声。若是不巧有路过的仙君,大抵会觉着,师父他,驮着一个智障。= =
    雨势越发大了,我不经意瞥见师父肩膀一端的雨渍,那水漫过衣襟,将胸前的血漂染得触目惊心。
    我聚拢了眉心,担忧着,“师父,……”
    “恩?”师父低头,看着我,眼里神色炯炯。
    我咽了口口水,“师父,今日您出行,怎的不打伞呢……”
    师父挑眉,似乎是觉着我问了个丧尽天良的智障问题,其实早在说出口之后,我就想把舌头给咬了。
    师父纵身一跃,又掠过一片荒漠,似神思不定,语气却十分笃定。
    “唔,某有你就好了……”
    我全身都笑得颤抖,差点从师父肩头上掉下来,待得抽搐完,方抖抖身子,捏着嗓子,“师父,原来我是您随身带着的……雨伞啊……”
    师父瞥我一眼,我兀自说下去,“师父,十四的身形,怕挡不住您的……”千金之躯。
    师父却似明白我的话语,晒然一笑,“够了,很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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