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70 流年之灯盏


那日我被师父当伞一般拎回山,还没到灵鹫呢,就被一阵又一阵的雷晃得晕过去,再醒来,已经四仰八叉躺在自己屋内。
    厢房外,竹影惶惶,许是隔了个屏障,外头的雷雨声渐小,只偶尔劈进一些光影。厢房里,大师兄端着一碗姜汤,颇有怜意的看着我。
    大师兄平时便是个话唠,如今见了我,这话匣子越发的关不上了,又把那日我怎么淋得浑身湿透,师父怎生拎回的我,又从头到脚叙了一遍。
    大师兄说,师父那天把我夹在身上一路踏云回的灵鹫,我整个人吓得晕过去了,瘫软在师父身上,偏生师父也不嫌弃,肩膀上的衣襟湿得都可以拧出水了,胸口处还湿答答淌着血。师兄们还以为是我在外头惹了仇家,个个磨拳霍霍拿着仙器便要冲出山门,一个两个都被师父拦住了,只把我抛给大师兄照料,自己闭关去了。
    末了,大师兄又悠悠叹道,自拜师以来,也没能见着师父如此狼狈的模样。
    我心中狐疑,偏不服气,小声嘀咕着,“师父那天还说,要把十四当成他的伞呢……”
    大师兄瞥了我一眼,咳了咳,“十四,哪里是师父把你当伞,你是没看见那日回来,师父怎生护的你。”
    我嘿嘿傻笑,又与大师兄挤眉弄眼一番,“师父也真是的,雷雨天气还出去散步啊,也真巧是途经了那里……”
    “傻十四,师父哪里是路过。”大师兄摸摸下巴,神色颇为怪异,“师父是为了你专门出山的。”
    我的心,便是咯噔一响,下沉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彼时我只以为师父乃是十分厉害的一位神仙,那什么登的剑法在他面前,也不过弹指一挥在肚皮上挠个痒痒的事。直到回了灵鹫,听见大师兄眉飞色舞的描述着骅登手中那柄貌不惊人的青铜剑的时候,我目瞪口呆了。
    传说中骅登手中那柄剑,是女娲创世时弥留下来的四大神器,莫说削发如泥,便是削掉一座山,把无名山削平了把忘川河断流了,那也是绰绰有余不费吹灰的事。我咋舌,就那柄破剑,居然足以让小神魂飞魄散。那日师父眼也不眨的被他刺上那么一剑,究竟是为哪般呢?
    就为着这事,我没少往师父的厢房里跑腿。也亏了我这么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勤劳,终于惹得师父大发雷霆,在某日将我赶出了厢房。
    呃,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我起得甚早,天色还未发亮。我摸黑来到师父厢房里,手中掐着几枚花枝,想着替师父插瓶。
    花枝还散发着些许清香,庭院深深,我轻声细气的进了里殿。
    厢房里不甚明亮,只一颗夜明珠微微发着柔和的白光。师父的脸掩映在明灭的光下,睡得忒沉。我蹑手蹑脚把花枝插在瓶中,甫一回身,便见师父阖着眼,面色平和。枕头不过几尺见方,用上好的玉石制成,漆黑的发随意披在上头。额头高洁,睫毛合着眼皮轻轻抖动,鼻息清浅。
    原着师父睡着了,竟是这幅模样。
    我心中一动,悄悄行近了些,抵着床边,细细的端详着师父的那张端严宝气的脸,手不经意的在他的面上一寸的空气中,稍稍划着轮廓。暗自端详着他那如同用最细腻的工笔描画出来的眉毛,眼睛狭长,微微闭着。再沿着挺拔的鼻子一路往下,嘴唇抿着,很薄。
    纵然凡间总有些人道唇薄的男子最是凉薄无情,我却觉着师父的这张脸,比之天上,比之地底,也绝然找不出更为出色的一张皮相来了。
    我看得出了神,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多久,看得脖子僵硬,才稍稍转过了头。
    床头一盏莹白色的灯吸引了我的视线。灯是通体莹白色的,上头闪着一派幽冥碧色的光,那缕光盘桓在灯上,久久不息,像是有源源不绝的一股气息,在上头栖息。那点点浅浅的碧色,幽幽涌动。
    难不成这就是师父背地里私藏着的,宝器?
    我的瞌睡虫醒了大半,一惊一乍的,心里头千头万绪,在晨光中满眼都是眼前这大片涌动着的光泽,我缓缓的挪动身子,朝着那盏灯螨跚而去,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太过激荡的缘故,手刚碰到灯柄,脚下就那么一滑,身子前倾,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扑向前方。
    霎时之间,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就在摔倒的间隙,我脑海里一片清明。彼时想的是,我摔疼了不要紧,若是摔碎了师父的那盏宝贝十分的仙器,我大抵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如此一想,我双手便是紧紧捞住了那盏绿油油的灯,就等着身子着地碰出来什么动静,好竭力的摔上一跤,与床上的师父交差。
    上一刻,我手上还紧紧护着那枚仙器,一翻身,便跌入了某个温软□□的怀抱里。
    师父只伸出一双手将我牢牢抱住,身上的衣裳还来不及换起,只松松在腰间系着带子,胸膛敞开,隔着我那薄薄的衣料,仍旧可以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师父的身子还隐约有着阵阵的血腥味,兴许是被他刻意的盖住了,并不十分明显。
    我耳根一红,微微向下瞥了一眼,便是堪堪看见床底下几块浮白流光的碎片,迎着夜明珠的光,反耀着莹白色的光华,比之夜明珠更甚。
    我的脑海里轰然一声炸开了。再低头看看手中的那盏灯,本是完好无损的一盏宝器,光影流映着,独独在西北方向那儿,磕破了一个角。
    我抵着脸看了许久,方在耳际处响起了一声平淡得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出去。”
    我哑然,抬头看他。
    师父眼眸压着,浑身饱含着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凌厉气势,又一句压低了声音的,淡漠的,“十四,出去吧,让某一个人……静静。”
    我琢磨着师父八成是生气了,只晓得迷糊哦了声,琢磨了半会,却是蹲着半个身子,伸手想要把那几片莹白的碎片给捡起来。
    我的一只手还抵在床边,另一只手伸长着探过去,却在半空中被师父握住了臂膀。
    师父的双眼下都是青碧色的阴影,想是睡得不好,连鲜有的环在四处的仙气,也削弱了很多。
    我清清嗓子,只探着一双眼,悠悠然望上去,颤声道,“师父,十四不过想捡……”
    师父连眼皮都懒得抬,嘴唇扇动,轻声道了二字,“别碰。”
    我身子一僵,却也只得恭着手,垂下眼皮,“十四记住了。”
    头顶上却幽凉的发出一声叹息,师父灼热的目光在我面上扫着,我却固执的低下头不去看他。随即身子被人圈住,却只是一瞬,在我惊慌失措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师父的双手已然离了我的身子,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突兀的揉乱了我的头发。
    “十四……”师父的叹息夹杂在里头,复又沉默。隔了良久,方压抑着嗓子,沉声道,“你往后,都不要再碰这盏灯了。”
    我本是披了件小衫在身上,不知何时小衫掉到了地上。我如鲠在喉,却不晓得师父是何时把小衫捡起来披回我的身上。我低着头,师父将小衫扣在我的身上,与我默然对着默然,许久方道,“好了,你且回去吧。”
    我踉跄走了几步才退出房外,在外头呼吸了些仙气方缓过神来,彼时总觉着师父虽是一脸淡漠,对徒弟却是顶好顶好的,没想到今日不过磕坏了他一盏琉璃灯盏,便被他老人家骂成这般模样,我在心里过了几遍,觉得很是郁郁。
    本也只是小事一件,那日却当真如受了气一般,左右吃不下东西,过了未时,果真见掌管灶台的十二师兄呼哧呼哧拎着个食盒过来。
    我正在庭院里参禅打坐,见到肥头大耳一胖球,愣了一愣,方道,“今儿是什么风把十二师兄给吹来了?”
    十二师兄的面色比我还难看,搂着我的肩膀,愁眉苦脸问着,“老实说,小十四,师兄的厨艺是不是有所退步了?还是今日的食材不大新鲜?”
    我尝了口,摇头摆手道,“和往日的没什么不同啊。”
    十二师兄揪着头发,哭丧着,“小十四,你是真不知道,今日里,莫要说是送到你这里的伙食,便是送到七七师弟那儿的,还是师父那处的,都是完完好好的送回来,没动过一筷子呢。”
    我抿着嘴,没有出声。
    倒是十二师兄又如倒豆子一般,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师父现今身子骨不大好,我便想着千万种方法要替他老人家补补身子,可是师父他……”十二师兄的声音压低了,“师父他是不是虚不受补啊?”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十二师兄甚是委屈,握了个空心拳打了我一掌,方慢悠悠道,“你个小十四,在这灵鹫山上终日只晓得吃白食,全然没有为师父担忧的心,这回我再不告诉你,前厅有人来找你的事了。”
    我怔了怔,揉揉眼,“前厅有人来找我?”
    十二师兄始知自己说漏了嘴,不得已,只得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通。不过是十二师兄使了个障眼法,将那通传的仙鹤掩了去。我化掉屏障,便见那只仙鹤扑腾着身子,正在庭院外头急得跳脚。
    我瞥了师兄一眼,十二师兄却只憨厚的笑笑,“听闻那人长得很是貌美,脾气却不怎样,师兄也不过怕你受了委屈。”
    我折了一岔树枝,翩然赶到殿前,青莪已经在偏厅等得心急火燎。
    也难怪十二师兄要对青莪有些个误解,青莪在九重天上本就是司战的神仙,那日送我上山,也不过大师兄见到,其余师兄皆不知晓,难得有这么一个司战的神仙上门来找我,师兄们难免会想到些别的事情上去。我扶额,难不成师兄们皆以为十四是个捅娄子的好手,闲暇没事,便是到外头惹些仇人不成?
    我忒愁苦的笑,青莪却已经亲厚的勾起我的肩搭着我的背,与我亲昵的窃窃私语。这么一番举动,霎时雷倒了后头一帮候着的师兄。众人们走的走,散的散,余下的也不过三三两两看好戏的能手。
    我矜持的笑,龇牙咧嘴把青莪的爪子从肩膀上扒拉下来。
    青莪挑着眉,看向我背后,挑衅的意味,“又是你这小子?上回小妖回去我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自然费尽苦心把青莪拖向墙角,再一回头看,可不正是七七嘛。
    我压低了声音的,“你说什么上次我回去的事啊?我上回没带着他呀。”
    青莪颇不在意的撇撇嘴,咕哝着,“他回头又去找你了呗。我说了你不在,他偏钻到池子里去找,搅得池子没一片安生的,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老早把他揪出来了……”
    青莪本就脾气不好,说到此处,又咬牙切齿道,“你当时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小子上山来了吗,怎么他还死粘着你不放。”又朝七七撇一眼,“真是一个讨厌的小孩子。”
    七七却在另一旁嗤笑不已,啧啧说着,“我不过是看看你脸上又长了几道褶子罢了,老水鬼。”
    青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这毛头小子,说谁老水鬼?”又扶额,叹着,“肯定是那老头子教你的。”
    本来到此处也就罢了,偏生七七还要应他一句,“才不是师父教的哩,老水鬼。”
    这回当真说不通了,两人水火不容,差点把房顶给拆了。
    我甚无语望了回房梁,又望了眼势同水火的一老一少,忽而觉着今日很是悲摧。
    最后我还是尽力把七七支开了,扒拉着青莪的衣领,与他道,“你今日上来,不会就是为着与凌霄吵嘴吧?”
    青莪摸了摸耳际,漫不经心道,“我哪儿有那么闲……”看着我,呼出一口气,“上次回去你不是托我帮你寻找阴山的入山之路么,我寻得了,便来告知你一回。”
    我倒吸一口冷气,阴山乃是媚娘托梦于我之时千叮万嘱让我莫要踏及的地方,我却左右寻不到去处。上次回去探亲不过粗略向青莪那么一提,哪里想到他竟就放在心上。
    我甚是宽慰,抓着青莪的手,激动着,“你是要带我去么?我们什么时候过去?不如现在就去吧?”
    青莪瞥了眼我抓着他的手,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拿开,不过撇开脸,嘟哝着,“今日不行,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我在山下等你。”
    我自然不允,青莪却坚持着,“阴山甚是荒芜,鲜有人烟,并且入口处十分僻静难寻,我也不过寻得些古籍,才知晓一条入山的小路,天色晚了便看不见了。”
    我也只得讪讪的应了,待得他要走之时,忽而从袖口拎出一团物事,塞在我手上。
    我狐疑,问着,“这是什么?”
    他甚不自在,眼睛四处游移,复咳了咳,“不过是你上回送来的布匹,我做了件衣服后还剩了些料子,便寻思着也帮你做一件。咳咳,你回去后便试试吧。”
    趁着师兄们看不见,我忙不迭的接过来,想也没想便道,“青莪,谢谢你呀。”
    青莪抬起眼,摸摸我的头,朝我露出一个艰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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