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月华光冷,幽幽照在壁上,晃出两枚寥落荒凉的人影。
空气仿佛胶着凝固住,我的面上一阵红白,耳边甚至响起了不着边际的嗡嗡响声。影影绰绰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在空荡荡的房里回响,甚为萧瑟。
我喉间涩然,抬起眼便见阿君整个人端着,半晌没有动静,明晃晃的白月光洒在他淡然的面容上,鼻翼眼底俱淌着阴影让人看不真切。
他本是伏在我身上,而今却像是受了极大冲击,将将要垮下来的样子,身形晃了晃,贴在我心口上的手心渐渐发凉,面上失了血色,声音像是极其不确定,又极力想要去确认某些东西般,一字一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茫然望着他,鼻尖酸涩,却怔怔然哭不出声来。
两人相顾,一室无言,却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慨和恍惚来。
他的眸子里深黑如墨,一瞬不瞬盯着我,却似得了天底下最大的愁绪般,朝我挤出来一个疏离宽和的笑,双手抚在我发间,轻轻细细的揉着我的头。
他开口,却问了世间最艰涩的一句话。
彼时他问的是,“……你可是全想起来了?”
我耳边如有人擂鼓,太阳穴突突的跳,一下一下撞得我灵台七零八落。我应当怎么回答他?若是说记起来了,我又当如何自处?
夜深露重,我怔怔然答不上话来,声音渐次低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师父问的什么……我全不记得了。”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抵着床边清凉的玉石席子,肃然低着头,猛然咳嗽起来。我见他咳得十分厉害,上前想要扶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推我那气力比之孱弱的病人也好不了多少,想来气血上涌也不至于成这副模样,再思及彼时在灵鹫山上他好一时伤一时的状况,我忽而福至心灵,似是想通了什么,紧紧扒着他的胸口,“师父,您是不是,在偷偷的瞒着我什么?”
他没有看我,起身摸索着到了床畔,趁着月亮的光华,踉跄走了几步,也不知是磕绊到了什么,身形缓了缓,滞在床边,一动也未动,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不得发,看起来甚是辛苦。
我颇为心怮,便是生出来些恻隐,想着提起手将他扶上一扶。他却眼疾手快侧了身,叫我双手停在半空中,悠悠然摸不着边际。
他好容易平复下咳嗽,间今又汹涌起来,彼时他全然背对着我,极力控制着起伏的胸膛,肩膀却仍抑制不住在微微颤抖。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满溢鼻尖。
我大抵是脑海里不清明了,也未记着将两只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板着脸,反而讪讪的,仿佛怕惊动了他似的,哽咽着,“师、师父……你是怎么了?”
他身子僵了僵,肩膀耸动,敛着衣裾,又朝里几不可察的挪了挪,这么一个牵扯,又歪在一处,身子缓缓沉了下去,却咬着牙,淡然支吾着道,“……无妨。”
我认识他几百余年,此回若当真不晓得他是有事隐瞒,那么当真对不住我们朝夕相对的那么些年头了。我靠近他些许,赫然便见到他掩在一旁的衣襟口,上头泼墨般点了些红星。
我闭上眼,踟蹰了半会,终于还是扑过身去,将他扳过身来,与我眼对着眼。
他的眸子湿润,明明难受得很,却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只手抬起来抚上我的耳鬓,帮我拨过散在鬓间的碎发,淡淡道,“某没事的,你莫要担忧。”
我被他搅得心神大乱,连连摇头,忽而靠近他身边扯过他衣襟一角,果不其然,想是自锦缎外袍上透过去的,内衫上映着斑斑点点凌乱的血迹。
我悠悠叹了口气,即便与他斗气了几百年,即便他捅死了我,却不知为何,在如今这个悱恻伤离的夜晚里,再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气来。
三百年前我栽在他手里,三百年后,我依旧是栽在他手里。
他还有许多的事情瞒着我,诸如当时为何一言不发捅死我,诸如为何不明不白便娶了诗娘在山上供着,这许多的谜团在我脑海里起起落落。
但是而今,我既已说了不记得,又怎么会如此看重当初的结果?莫不是,我还心心念念的,想要他一个破落的解释?
而他竟连一个解释都吝啬给我,却当真是一个劲儿的推开我,一个不小心,便是自衣袖里咯噔跌出一块水镜来。
他的身子一颤,犹豫半晌,我却先他一步低头把水镜捡起来,上面的景致蒙了尘,稍稍有些模糊,我心里狐疑,便是在他面前,用袖子勉强擦了擦。
待得那浓重的尘烟四散开来,便是听得水镜里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哭喊,“娘亲!!!”
法术一使,上面的景象当真让我堂目结舌。
阴山上一派烟雾喧嚣尘上,直搅得天地变色,飞沙走石,这头守山小仙手慢脚乱补着破败不堪的屏障,那头一位青色衣衫的仙君上窜下跳,劈得阴山上尘土漫天,地动山摇。
我拿得手抖,看得婆娑,虽说隔着模糊的水镜看不真切,但那人使出来的剑法,我却十分熟识。那人挺拔的身姿,拔擢的剑气,这世上除了阿君外,也只他的入室弟子凌霄学了七八成像。
只那七八分的相像,却也是引得仙障凛冽而缭乱的震动,山脉已然被他劈出一半,想来那山里头,自是有他想要刨根究底寻出的人。
阿君微弱的抬了眼,猛然打了个寒颤,沉声道,“七七,他果然寻他母亲去了。”
我一颗心悬着,带着愁疑,颤着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脑海中半分清明没有,媚娘不是被人带走了么,怎的会被困在阴山上,那阴山的禁制凌霄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破开,他不是应当在灵鹫山上修行的吗……
阿君甚至未将眼色递过去,便是痛心疾首道,“你不知道,其实媚娘是某的一个远房亲戚,几十年前犯了情劫,几乎命悬一线,某和天君要了个人情,化作凡间的道士将她困在阴山里,没想到堪堪要避过情劫,却叫某一手□□出来的入室弟子给毁了个通透……”
他一番话未说完,便又咳得十分要紧,长咳完一阵,他方捻指算了算,摇头道,“今日是凡间国丧的日子,那人去了……想来媚娘在阴山里也有所感应,故而……”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却听出了别的意味,心里溢满了恐慌,急不可耐问他道,“阴山上的禁制是你下的?”
他未置一言,良久方沉重点头,沉吟道,“情劫太苦……某这也是为她好。”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到最后差点儿听不见。
他说,“某再不想看见有人重蹈某的覆辙。”
我尚来不及去思忖他这句话的本意,便是自水镜里蔓延出一声低呼,层层黄沙将凌霄滚得严实,再看天上,云雾里隐隐现出些司战的仙君模样。
仙君们头戴盔甲,显然来势汹汹,我暗道一声不好,水镜里已然换了一重景像,雷公噼啪闪下来几道天雷,把凌霄从阴山上击下山来。面色颓颓,唇边已是含了血丝。
接着便是有人披云盖地的从阴山上破出来,手中舞着一把小软鞭,眼里神色肃穆,却却是三百多年未见的媚娘。
被困阴山多年,想来她也早不是我所认识的媚娘了。
三百年前她将我从莲花池里救下,又将奄奄一息的我从河地抱出来过冬,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她的恩惠,而今却连她留下的血脉都看护得不好,我心里羞赧,只一味拉着阿君的袖子,泪眼婆娑道,“师父,师父,七七,救救七七吧。”
他身子僵持着,阖着的眼陡然睁开了,却不敢看我,拂去衣衫上的褶皱,转过脸,假装自若道,“某救不了他了。”
“师父,师父。”彼时我神智当是十分不清醒了,只晓得在背后紧紧抱住他的双臂,眼泪便是一滴一滴落在掌心。再循着水镜往里瞧,里面乾坤剧变,水镜竟被幻像里的霹雳声震碎,想来以媚娘的修为,再拖不了多长的时限了。
彼时我自是糊涂得极了,没想到水镜破了,究竟意味着什么,水镜乃是阿君傍身的一件仙器,仙器毁了,其主人的修为必定所剩无几了。
神经大条如我,只想其一,不辨其二,当时只晓得阿君乃是上万万年的神仙,修为厚实绵长,我哪里能想到,他的修为,竟被反噬成那般。
若是我还能有一点的怀疑,事情便不会如那般发展。
我拖着他蜿蜒的衣角,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着,“师父,十四求您救救七七吧。”
他想是有所触动,却连脚步也未移动半分,待了半晌,方低声道,“某无能为力。”
我踉跄扑倒在地,声音已经碎得不可明辨,只有微弱的喘息,声声催着,“师父,师父……七七、七七……”
我再看不见水镜里的景致,如今媚娘和凌霄是生是死,我全然未知,我所求的,不过是他能够挽起我来,说一声,某去救他。
仅此而已。
但他回给我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那是他的命数。”
我拼出全身修为将那水镜补了六成,只能看见黄沙漫天,卷起千堆雪。我终于死了心,将那水镜往袖子里一带,回头与他道,“……即便那是他们的命数,我也要去一趟。”
我尚未走出两步便被阿君连人带镜扑倒在门槛边,他的眼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双手钳制着我的,那时我只想着努力挣开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我便是慌不择路口不择言的伤了他。
我疾声道,“当年你不由分说捅死了我,而今你便是连自己的徒弟也见死不救了么?”
我两只手都被他制服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抵死的想出些伤他的话,只晓得快点走,快点去救凌霄,当时说的什么,已经全然忘了,只是不停的说,眼前越发的模糊了,我腾不出手去抹脸,便是就着那一脸盈盈的泪,将前世的控诉说得更加的冠冕堂皇,字字句句,伤人伤己。
说到最后,声嘶力竭,我哑着声音,断心忍性道,“从今往后,你便是灵鹫山上的阿君,我便也只当从没有见过你,相识一场,便当是昨日烟雨昨日散。”
说到此处,他的面色如土,我终于挣出身来。
再踉跄走几步,我抖抖面上的水泽,回头看他,低低叹出一句,“三百年前,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们不要在那什么未央楼诗会上结识,你不要带花灯给我,我也不要带你回家讲故事,我淌我的河,你走你的桥。我做我的普通凡人,你享你的逍遥神仙梦……阿君,我多么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他的身子一颤,堪堪折倒在门边,手握住了门帘,将那帘子撕成断帛。
他摇着头,声如死灰,喃喃道,“……不是这般的。”
我再没有回头。
若是我当真早点儿知道那是在此世里,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兴许我会转过头去,再瞧他一眼。
而当时,我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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