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绯歌/反骨天下

第44章


  
  进了屋后,温黙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长衫,便要替岑寂换上。
  
  “默吟,还是我自己换吧。”岑寂略一后退。
  
  温黙吟淡淡一笑,道:“怎么,给自己夫君换衣服,不是每个贤妻该做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黙吟的脸上蔓延地尽是温柔,仿佛她与他真的不过是一对满足于世俗的平凡夫妇。
  
  岑寂看着她手中的长衫,眉峰渐攒,双唇一动,还未开口,却觉眼前一晃,一个馨香柔软的身子便投入他的怀中。
  
  温黙吟踮起脚,伸臂圈着岑寂的脖颈,将头埋入他的项间。
  
  岑寂一怔,才一抬手,耳旁蓦地传来一句闷闷地问话——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岑寂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是。”
  
  感受到怀里人的颤动,岑寂不由伸手扶上她的肩。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失明以后。”
  
  “哦,竟比我还早一些呢。”
  
  温黙吟缓缓直起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寂的脸。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岑寂是遇到班澜后才变心的,直到适才两人在上山时,她的那句无人应答的问话,才叫她明白了一切。
  
  十二年前,他走在她身后,十二年后,他还是走在她身后,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迈不过的一步之遥。
  
  而那短短一步,就是他们始终无法看透彼此真心的原因。
  
  她以为他爱她。
  
  他也以为他爱她。
  
  可究其根本,不过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没一个看得真切。岑寂固守着那一步的距离,固守着一个暗卫对主人应有的敬意,固守着温黙吟孑立的背影,固守着他自以为的爱情。
  
  温黙吟伸手,拂去了岑寂额边的乱发,道:“你不爱我。可是啊……你还是娶了我。”
  
  她冰凉的指尖顺着岑寂的侧脸缓缓滑下,滑至他的项颈时,她淡淡一笑,道:“衣服你快些换吧。”说罢,她将长衫往岑寂怀中一放,飘然出了门去。
  
  迈出门的刹那,她狠狠咬着下唇,朝不远处的祭坛看去。
  
  她不知道今日即将发生的一切对岑寂来说,差一点儿便成了他人生的结局。
  
  她只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争取。
  
  
背叛
  冬日的正午,其实并不如何温暖。
  
  虽然阳光灿烂,但孙大夫还是多裹了件外衫。
  
  孙大夫挑了处偏隅,安安静静地窝在那里翻看着手里的医书。上了年纪的人,多是讨厌热闹的。
  
  看到疑难处,孙大夫不禁扶额,凝神思索。他将手伸向身旁的小桌,去拿适才泡好的茶,一摸却摸了个空。
  
  孙大夫一怔,转首看去。
  
  “茶有些凉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孙大夫一个手抖,那书便掉在了地上。
  
  他回过身,于是看见了黑衣黑发的岑寂,鼻骨笔挺,目若深涧。
  
  “岑……老爷。”孙大夫作势起身。 
  
  岑寂一手将茶杯放回桌上,一手轻轻拍上孙大夫的肩。
  
  “还是叫岑寂吧。”被岑寂那么一拍,孙大夫又不由跌坐了下去。
  
  山风很大,吹得岑寂衣衫飞扬,凌乱了他原本整齐的头发,孙大夫只觉眼前一片墨色,遮天蔽日。
  
  “她还好吧?”岑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直直落入孙大夫耳中。
  
  “她回去了。”孙大夫将桌上的茶杯端起,自顾自地啜了一口。还好,不算太冷,尚存有余温。
  
  “哦。”岑寂缓缓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他轻拂去书上的些微尘土,放回桌上,似是漫不经心道:“她没说些什么吗?”
  
  “说了。说了很多,不知道你想听哪句。”
  
  “她……临走前有留什么话吗?”
  
  “噢……她说我的药苦。”孙大夫说着,眼角渐渐渗出的笑意,将皱纹堆叠,“她还叫我去鱼目谷找她哩。”
  
  岑寂也不由扬起了眉梢,“如果……”
  
  他看了看数丈外前来观礼的别派人士,眉间的笑意渐散。
  
  孙大夫疑惑地抬眼看他,却是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岑寂瞥见温黙吟从客室走了出来,正四下环顾,寻着他的人。他略一垂眼,冲孙大夫淡然一笑,道:“你若真去了鱼目谷,记得替我带句话,告诉她……”
  
  “还是没能喝上她的雪醅露,很可惜。”
  
  孙大夫还没回过神,岑寂已去得远了。
  
  孙大夫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黑影,估摸着烈日已升至头顶。
  
  怎的越是靠近日头,反倒越冷了呢。孙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捂紧了那件灰白棉衫。
  
  朝温黙吟走去时,岑寂突然觉得其实恢复视力也未必是件好事。比如十几步外各种投过来的目光,全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适才他已将到场的门派扫了个大概。
  
  西首锦凳与东首锦凳上所坐的都是武林上大有来头的门派,最醒目的要数东首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了。十数名弟子胳膊上皆缠了白布,其意不言而喻,定是为枉死的掌门和师兄弟而戴。
  
  岑寂从东首走过的时候,蓦地朝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投去一瞥。那目光若有深意,却如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一瞥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修长的背影如标枪般挺直,沉默地接纳了众弟子如针刺般的目光。
  
  岑寂随着温黙吟来到上首观礼台坐下后不久,台侧那一柱香,便燃到了尽头。
  
  该来的,终是来了。
  
  岑寂侧目,见温黙吟缓缓站起,走到土封圆坛上的祭台前道:“承蒙各位前辈同道前来观礼,默吟在此代空山岭谢过。空山祭原本是我空山岭家事,若非空山老爷之位易主,也不会劳烦诸位奔波来此。”
  
  台下一片回礼声后,温黙吟微一欠身,续道:“午时已至,吉时不可误,还请祭司主持大典。”
  
  温黙吟回到岑寂身侧,缓缓坐下,目视着一身巫衣打扮的祭司大步走上前去,开始做“迎神礼”。
  
  所有人看向祭台的时候,岑寂却望着天边。
  
  冬日的晴天,一向是湛蓝地彻底。岑寂投出去的眼神,久久忘记收回。
  
  祭天,祭山,祭历任空山老爷,年年如此,今日依旧。其实那唱赞之词,听得多了,岑寂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肇禋,天作空山,维天其佑。钟鼓喤喤,磬筦将将。”
  
  祭司拖长的尾音让他很不舒服,他扫了祭台一眼,祭品后端正地摆着所有亡故空山老爷的牌位。那牌位本不甚重,却不知怎的,在岑寂眼里似是能将那台桌生生压出个坑来。
  
  岑寂只得将眼神移开,看向他处,环视了一番,果见其他暗卫无一到场。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应当和初八他们一样,守在空山岭暗处,履行着一个暗卫的职责。 
  
  他曾经以为没有一个职业比当一名暗卫更适合他,可此时却突然发现,多年的生死不顾,他扛的了一座山的安危,却无法守护一个他想守护的女人。
  
  岑寂胸口一窒,慢慢低下头,看着脚下黢黑的影子。
  
  “昊天成命,锡兹祉福。降福穰穰,降福简简。”
  
  祭典尚在进行,岑寂的出神应是不被允许的。温黙吟微微侧头朝他看去,除了眸色瞬间的变幻,却是只字未吐。
  
  从岑寂换好衣服那时起,温黙吟便不再同他多讲一句话,只有偶尔目光在划过他的脸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念兹戎功,四方其训。以洽酒醴,盛畀故主。”
  
  最后一字归于尘土,祭坛四周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祭词颂毕,祭司退至一旁,却不由神色犹豫地朝温黙吟那边望去。
  
  祭酒求福,向来由现任空山老爷亲自为之,而观礼台上除了温黙吟,便是其身侧的岑寂了,显然空山老爷并未到场。
  
  短暂的平静后,温黙吟站起身,扬声道:“各位前辈同道,老爷今日未能前来,还望各位见谅。只是这祭酒之礼不可怠慢,便由默吟夫君代为行之。”言下之意,便是默认岑寂来接替现任老爷的位子。
  
  话罢,数百道目光齐齐看向岑寂。
  
  这时,西首一银发老者忽道:“这代行酒醴之事,从未有过啊。”
  
  温黙吟回头,见说话之人是江湖上甚有头面的人物,不得不顾及他颜面,便温言道:“徐伯,事宜从权,祭典事大,若误了吉时,谁也担待不起。”
  
  徐伯闻言微有不悦,道:“且不论祭天敬酒,就是这当家之位也得要空山老爷亲传才是。况且老爷乃温小姐之生父,子女怎可代父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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