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开花的芦荟

  “为什么没有？”他眼神阴骛的盯着她。
  “……”
  “没有理由吗？”
  “……”
  “不想回答我？还是没人值得你爱？” 他想听什么？听她说爱不上别人？
  “……没有可以爱上的人。”她缓缓的回答。
  包间里寂静无声，只有木瓜鳕鱼锅仔在“哧啦哧啦”的烧着，透过它缭绕上升的几缕白汽，两人定定的对视着。
  是这样吗？抛弃了他，她也爱不上别人，和他一样。
  “那样抛弃我，你后悔过吗？”他是想听她说她后悔吧，后悔那样轻易的放弃他，抛弃他。
  “……”
  “你有为我心疼过吗？有没有想象过我回来以后再也找不到你的样子？……你有为那样的我流过一滴眼泪吗？”
  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流过的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想要什么？”某些时候，她也很勇敢，她并不仅仅只会逃避。他这样来找她，肯定是要什么，只要她给的起，她都给他。
  季若辉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如果他没理解错，她是想还清他的债，然后跟他两不相欠，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历芒，眼神悠然变得桀骜难测：“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他声音低沉的说。
  荟荟迎着他的眼神，清清楚楚的“嗯”了一声。他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只要她给的出。这些天来，她早已想好。
  “我想要你，你给吗？”
  仿佛一下子进入了真空，安静的只剩了她的心跳声，“怦！怦！……”他想要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心？还是她的未来？她敢问吗？
  “你给吗？”他盯着她的眼睛。
  “……给。”艰难的回答，可还是说了出来。
  除了给他，她还能给别人吗？不论是心，还是身体。
  季若辉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那从现在开始，我去哪，你跟着去哪，你做的到吗？”
  “……做不到，我还有我妈，我还有工作。”
  “那你怎么给？”
  “你来看我，我就……给。”脸无端的红了，到底给什么，她也不知道。
  季若辉的眼神顿时幽然一亮，脸上也仿佛雨过天晴了似的，阴霾霎时消散了。缓缓拿起筷子，他放轻了声音说道：“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你家，我要见见方姨。”
  荟荟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似乎，很自然的，一切就像原来一样了，就这么简单吗？六年的怨恨，他这样轻易就放下了？
  埋头吃着饭，荟荟不知为什么不敢看季若辉了，就感觉他的眸子一直在烧灼着她，令她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吃完，看他结了帐，正要走出包间，季若辉却一把拉住了她。
  她不解的抬头看向他，就见他眼里有两簇火苗一闪，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她吃惊的叫了一声，季若辉把她举过头顶，停了一下才放下来。
  嘴里就在说着：“好像不止92斤了，你总算长熟了。”
  荟荟眼睛突然一涩，就感觉眼睛热热的要涌出水来。他刚才那样拿话逼她，她都没有掉泪，他的这个动作，却让她心里一酸。
  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就伸手抱住了季若辉的腰。
  其实她一刻也没逃离过他，他一直在她心里，一分一秒也没离开过，所以，这么简单的，她就回到了和他的过去。
  季若辉微微一愣，也伸手抱住了她。
  “是不是回我身边了？”他轻声问着。
  “嗯。”她闷闷的答。
  比礼物更重的
  从餐厅出来，季若辉的司机开着车已经等在门前，两人坐进车里，荟荟报了地址，车子向着她家的方向开去。
  傍晚七八点，这个城市的灯火刚刚点燃，街头永远有不停歇的车流和散不尽的熙攘，他们的车挤在这个红尘中，慢慢向前挪动着。
  荟荟看着季若辉，他正低头在拨电话，她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和他说。他应该知道母亲反对他们来往，所以他们才会分开六年，但他现在却急切的要见母亲，她觉得不妥，至少事先应该先给母亲打个预防针，否则，她不知道母亲等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电话通了,举着电话他说着：“张叔，你在哪？”张叔大约在报方位，“人带来了吗？……嗯，好，我们一会就到，你们在那等一下，我们一起进去。”
  放下电话他看向荟荟：“张叔在你家附近等我们，他也想见见方姨。”
  “季若辉。”荟荟叫了他一声。
  “嗯，”他看着她，“有话就说。”
  “要不改天吧，你和张叔这样突然出现，我妈肯定会吓一跳，等我和我妈打过招呼以后你再去见她，行不？”
  季若辉凝视着她：“你怕你妈不欢迎我吗？”
  荟荟不啃气，等于默认。
  她拿不准母亲会以什么态度来对待季若辉。也许会高兴，母亲毕竟是喜欢季若辉本人的；但更大的可能是会忧伤，她会想起那些不愿意记起的往事和伤害，然后会冷淡对待他。
  她有理由相信母亲当年在罗宇咪哪里是受到了伤害的，否则当初她不会那样宁肯牺牲自己女儿的学业和前途也要带她离开C市。母亲一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宁可她们母女吃苦，大约也不愿意被人误解，被人瞧不起。
  “放心，你妈这次肯定会欢迎我的，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说完他极其自信的向她微笑了一下。
  这是重逢以后季若辉露出的首个笑容，荟荟惊悚的发觉他面颊上的酒窝依然存在，随着他笑颜的展开与收拢，那个酒窝无防备的在她眼前蓦地一现，又迅速的隐去，她只觉得眼里落了个什么东西，心头骤然就有真的呷了一口酒的感觉，赶紧低下头去，她嘴里就说着：“你哪来的信心？当心我妈客客气气的拒你千里之外。”
  这是很有可能的。
  季若辉再次微笑，这次荟荟没敢看他：“我给你妈带了件礼物，她一定喜欢。”
  礼物？她想起了以前他送给母亲的羊绒保暖内衣，她抬起头：“太奢侈的东西我妈用不惯，她也不吃这一套。”
  季若辉低头看向她：“这件礼物不能用钱来衡量，它没有价钱，但对你妈来说，会是无价之宝，对你也一样，你到时不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荟荟疑惑的望着他，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确实猜不出来，什么样的礼物，竟然能够让她流下眼泪来？
  车子停在了闸北区一栋约有七八层高的老式居民楼前。
  季若辉下车环顾着四周，楼前是狭窄的街面，他们的车占去了半个街道，几盏幽幽的路灯，旁边几家杂货店，半掩的卷闸门里透出黄色的光亮，仔细看去，都是卖烟酒和副食的。
  “你一直住这里吗？”他问向荟荟。
  “嗯，这里的街坊都不错。”最主要是这里租金便宜，上海的房租很吓人，幸亏她在Sky动画的收入还不错。
  季若辉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这六年，他到处找她，原来她就躲在这样全中国最普通又最难寻的角落里。她隐在这里，就像尘埃落在了土里，如果不是刘星遇见她，他这辈子还有可能再见到她吗？
  几米外一辆车里下来两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前面一个是张叔，荟荟一眼就认出来了，后面是个年轻的小伙，身子有点单薄，看着更像是个大男孩，个子大约一米七五。
  他们到了跟前，张叔叫了一声：“若辉，”就把视线转向她，“荟荟。”
  “张叔。”她礼貌的回了一句。
  这时她察觉张叔身后的男孩目光紧盯着她，她忍不住看向他，暖黄的路灯下，那个男孩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庞，明净清澈的眸子里有些灯光的碎影，似乎有些晶莹在他眼里闪烁。
  有点像泪水。
  她一愣，目光就无法移动。
  真的是泪水，她看着那两颗饱满的水珠在他的眼眶里滚来滚去，灯影也在他眼里飘来飘去。
  她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像是一股电流涌过全身。
  季若辉站在了她身旁，对着那个男孩说着：“东东，还不过来叫姐姐。”
  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季若辉：“你说什么？”
  季若辉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弟弟来了，你还不赶紧去认吗？”
  她扭头看向男孩，男孩颤抖的叫了声：“姐姐。”他用的是方言，是她老家那个小镇的土话叫得。
  荟荟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扑上前去，抓住男孩的头就往下扳。
  男孩似乎知道她要找什么，低下脖子露出后颈给她看，荟荟一眼就找到了，一个米粒大的黑痣，在男孩的后颈中央。
  稚嫩的童声在她耳边响起：
  “东东，你脖子后面为什么有一粒大大的老鼠屎？”
  五岁的小男孩哭闹着：“姐姐，你帮我擦掉，我不要老鼠屎，你帮我擦掉……”
  小女孩幸灾乐祸的声音：“擦不掉了，这是你的记号，你要带着这个老鼠屎过一辈子了。”
  小男孩哇哇的大哭着。
  这次换她哇哇大哭，她抱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男孩也抱住她，含泪叫着：“姐，姐。”
  姐弟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荟荟眼泪流个不停，中间几次捧着男孩的脸看，看了又笑，笑了又哭。
  季若辉和张叔在旁边默默含笑的看着这一幕姐弟重逢的画面，这一天，其实早就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