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开花的芦荟

  门响了两下，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师姐，还不下班吗？”是金毛。
  “这点弄完就走。”她指着手里的一幅铅笔稿。
  金毛其实长的不赖，是个标准的耍酷潮男，因为每天玩的是纸上绘画艺术，因此，就特意的让自己带了点不羁的文艺气质。荟荟其实还是比较赏识他的，除了受不了他那一头令人瞠目的金色毛发，因为那常常令她联想到莫奈的《干草堆》。
  他走到她桌前，下午五点的太阳越过窗幔落在他的头上，真的很像干草堆，荟荟忍不住笑了起来。
  金毛莫明其妙：“师姐，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荟荟愈发笑的厉害：“金鑫，”这是金毛的大名，也是让她忍不住发笑的原因，“你看过莫奈的画没有？”
  “《日·出》，有谁没看过吗？”
  “我建议你下次看看他的《干草堆》。”见金毛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她收起笑容，转移话题，“找我什么事？”
  金毛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没听说吗？Sky动画要在C市设立一个分公司。C市是季氏集团的大本营，我们现在属于季氏旗下，这个消息虽然还没证实，但我问过文文，还是有可信度的。”文文就是杨老板的那个花痴小秘书。
  荟荟心头一动，眼睛不自觉的眨了两下：“噢？没听人说过。”
  金毛的脑袋向她伸过来，两眼盯住她：“师姐，如果这事是真的，你会过去吗？”
  见荟荟没吱声，金毛继续说着：“到时肯定会从这里调一些人过去，师姐你会过去吧。”
  荟荟这才开口：“干吗？这么不喜欢我，想赶我走啊？”
  金毛的表情变得很纠结：“师姐，你就去吧，你去了我们才有出头之日，你就饶过我们几个吧。我们几个老家伙一天到晚叫你个小姑娘师姐，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心情。再说，大老板在C市，你总不能一直和他两地分居吧。”
  荟荟把笔往桌上一拍：“什么两地分居？你不要瞎说！”
  金毛站起来，扶着桌子神神秘秘的看着她：“文文把大老板几年前的八卦新闻都搜了出来，有一篇六年前的报道，说他曾经为了救一个女生不惜割腕自残，差点搞到连命都丢掉。据说那个女生还是学动画的，和我们是同行，后来神秘失踪了。师姐，你不会就是那个女生吧？”
  荟荟一下说不出话来。
  金毛两眼咕噜噜转着，脸上渐渐显出惊喜的神情：“原来真的是你啊，师姐，你太牛X了。哇，我克制不住了，我要和人分享一下这个消息。”说着，他就快速向外走去。
  荟荟急忙喊他：“金鑫，金鑫……”但是金毛已经闪出了门去。
  望着关上的门，荟荟愣起了神。
  季若辉走了一个月了，他竟然真的没来看她，也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仿佛他不曾见过她似的。如果不是金毛杨老板他们的异样态度，如果不是东东电话里经常叫着她姐姐，她甚至开始怀疑季若辉是不是真的曾经出现过。
  他真的来过吗？
  他真的曾抱着她说过“是不是回我身边了”这样的话吗？
  或者这又是她做的一个梦，梦太美好，她一直不愿醒来，生怕睁开眼睛，梦就碎了。
  可是，又像是真的，弟弟真的回来了，母亲的脸上也常有笑容，只是季若辉，怎么可以像涨潮似的奔涌着而来，却又像退潮似的无声的消隐了呢？
  他不知道她也在想他吗？
  还是他在等着她去找他。
  只是为了完整
  收起桌上的画稿，荟荟准备下班。
  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起看了一下，是个陌生的号码，会是谁？
  她接了起来：“喂？”
  “荟荟。”低沉的男声，带着点磁性，很温雅。
  她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确定，没有吱声，话筒里又传来声音：“听得出我是谁吗？”
  这次她确定了，话语里带了惊喜：“姜伟文？”
  “总算你还记得我。”姜伟文在那头笑了起来，“想不想见见我？”
  “你在上海吗？前几天的报纸上还在说你正在欧洲的几个城市演出。”
  “看来这几年，虽然你人是消失了，但眼睛却从没离开过我们，是吗？”
  荟荟尴尬的笑了一声：“你现在是名人了啊，去年年底你在上海音乐厅举办钢琴演奏会的时候，我和我妈都去听了的。”
  话筒里顿时静了音，隔了一会，姜伟文才回答：“师母也到场听了吗？”
  “嗯，还带了我爸的照片，我妈一直捧着照片听完你的整场演出。”
  听筒里久久没有声音，但荟荟似乎看得见姜伟文此刻的表情。
  “我们在哪见面？”她打破沉默。
  “我就在你公司附近，我看见一家上海菜馆，环境好像很幽静，我们就在那碰面吧。”
  荟荟知道他说的是那家餐厅，就在她公司对面，她答应了一声：“好，我就来。”
  一走进餐厅，荟荟就看见了姜伟文。
  他依然与众不同，不是因为他的穿戴，而是源于他身上的那种气度。六年以后，他那种内敛而清雅的气质愈发浓郁，他只静静的坐在餐厅的一角，背后衬着一幅古旧放大的《清明上河图》摹本，他的气息，就无声无息的溢了出来。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她，淡定宁远的眸子里，有重逢的喜悦，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激动。
  两人相视而笑，荟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菜他已点过，服务生替她斟了一杯茶。
  他凝视着荟荟，眸光专注，不复从前的淡然，荟荟在他的强光之下，有点不自在起来。
  “我变得很多吗？你这样看着我。”她佯装生气。
  姜伟文笑了起来，只说了几个字：“你真的长大了。”
  坐在他面前的荟荟，一张纯净的面庞不施粉脂，可一样的明眸秀眉，笑意盈盈的脸上，似乎有着水仙盛开的丽影。
  荟荟瞪着他，两人同时笑起来。
  荟荟感觉很舒服，似乎有点奇怪，但又像是很自然，几年之后再见姜伟文，他们反倒不像原来那样拘谨了。
  服务生开始上菜，他们互相聊着这些年的经历。其实对他这几年的成长过程，荟荟也大致了解，像关心季若辉一样，她也在关心着他的新闻。但是姜伟文却没像刘星一样，上来就指责她抛弃了季若辉，他只字不提这件事，只在两人快吃饱的时候，说了一句和东东一样的话：
  “荟荟，你准备几时来C市？”
  她也像面对东东一样不知怎么回答。
  “两个礼拜前我见过若辉，他的情绪好像比没找到你的时候还要槽糕。”
  见她发怔，姜伟文微笑了一下：“有时候，男人也像小孩一样，一根筋犟到底的时候，他其实只是在等你去哄他一下。若辉，现在，就是个撒娇的孩子，他在和你赌气，想你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你要是一直和他犟着，他最后还是会屈服。但你若是主动一步，对若辉来说，就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你原不愿意给他这种幸福？”
  她咬着唇没说话。
  “若辉值得拥有这种幸福，荟荟，你就给他吧。除了你，没人能给他。这也是给你自己幸福，你说是不是？”他盯着她。
  正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戴眼镜男子疾步来到他们桌前，“伟文”，他叫了一声。
  姜伟文显然有点吃惊：“你怎么来了？”
  荟荟也看向这名男子，姜伟文向她介绍：“曾哥，帮我打理演出事务的。”又向曾哥介绍荟荟，“这是我启蒙老师的女儿，我们几年没见了。”
  荟荟礼貌的对着男子点了下头，曾哥回了个礼，姜伟文问着：“有什么事吗？”看他急忙走来的样子，显然是有事。
  曾哥看了一眼荟荟，还是直说了：“红姐走了。”
  姜伟文一下没听明白：“她走哪去了？我告诉过她晚点我就回去。”
  “她去机场了，搭九点的航班回C市，她说她不去英国了。”
  姜伟文一下愣住，两眼望着眼前的玻璃杯就呆呆出神。
  曾哥看着他：“伟文，要追还来的及，再晚就怕迟了。”
  他像是醒了过来：“你等我几分钟，我就出来。”
  曾哥松了一口气：“那我在门口等你。”说着对荟荟点了下头就出了餐厅。
  荟荟看着姜伟文，他刚刚还淡定怡然的一张脸，此刻，竟像是有点恍神。
  红姐？不就是她原来在A大门口见过的那个比姜伟文大几岁的美艳女子吗？她和姜伟文的事，她听凡凡说过，凡凡是隐约从刘星那个大嘴巴那里听来的。这几年，他还是一直和她在一起吗？
  “红姐要逃跑了吗？”从刚才的对话里，她已经听出了端倪，姜伟文的失常，也泄露了他的情感。他不是那种轻易就可以被左右情绪的人，可见这事对他冲击很大。
  他没有否认：“嗯，好像是这样。”
  忽然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刚刚我还在劝你，其实自己也一塌糊涂的。”接着他开始说，像是说给荟荟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今天是她三十二岁的生日，她在外滩茂悦大酒店的三十三层顶层露台定了个可以饱览外滩风景的席位，她说要和我来个烛光约会。不过我失约了，我来找了你。”
  “你可以改天来找我啊，干吗要失约？”
  “这次时间很紧，我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飞英国，可能要在欧洲巡回一个多月，所以我想今天一定要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