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囧飞仙

此情此景，如同数把大刀摧残她的小心肝。凉风吹过，她恍恍惚惚听见房中李桃花哭得十分凄凉，劳心费力地说着一些你情我浓的情话，她愈发伤感。
    这一出不知是玉清做戏给她看的，还是做戏给李桃花看的。
    叹着气摇了摇头，牵着儿子离开了和春居，走出上宫府，她停下来蔼声说道：“乖儿子，有机会和爹一起去魔界。”
    男孩不明，问：“娘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是因为那个荷姑大婶？”男孩翻了个白眼，“娘，吃一堑长一智，那大婶坏得很，说不定又趁爹不备下了什么阴术。”
    她摸着儿子的头，心中伤情，却笑道：“娘如今没能力保护你，留下来只会让玉帝多抓一个把柄在他手。娘留下也是为了你卿旭干爹，娘走了，他会没好下场。”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她道，“走吧，娘陪你去休息。”
    路遇一个不知名的仙娥，让她驾了朵白云载她和儿子去了龙神的寝宫。
    到了寝房，儿子一骨碌爬上了床，她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儿子立刻手脚并用爬上了她的膝盖，嚷着要听故事。这习惯倒和小玉清一样，睡前爱听故事。
    她清一清喉咙，估莫着讲了一段蜘蛛精，说完又说了一段白虎精，白虎精说了一半，儿子趴在她身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她满膝盖。
    她微微笑了笑，抱着儿子躺下，不过稍许沉着眼睡死了。
    这一睡，她又做了梦，倒是一个非常真切的梦。梦里月如明镜，她正杵在一间寝房的门口不动，床边荷姑半解衣衫站在玉清的面前，玉清一把抱住了她，两人相拥滚倒在了床上。愤怒之下她抡起手中长绫直直朝荷姑身上打去，却被玉清一手拦住。
    他横眉冷对说道：“谁准许你伤她了！”她睁大眼睛，朦着泪水，不可置信。
    浓雾起，转眼间夜色换做天明。碧水清清，满园桃花，花色灼灼，梦里的她站在廊下，抱着儿子静静地看着桃花树下相依相偎的两道身影。
    浓雾又起，一张泪水纵横的脸横在她眼前，正是荷姑。梦到这里，她心累累，看着荷姑捏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毫不留情朝自己胸口上刺下。
    “桃夭，我求你把玉清给我，把玉清还给我……”
    她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直到身子被人推开，她才惊醒。眼前玉清抱着倒地的荷姑，对她大声斥责：“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她站着不动，冷冷看着：“好，把我的精元拿去吧。”一抬手毫不犹豫地刺入胸口，淌满血的手掌上躺着一颗精元，闪着仙辉，颤着手抖到玉清眼前，“你赐予我元神，我把它还给你，你……你给她吧，我……我不稀罕！”
    “玉清……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一惊，览华从梦中惊醒了，额上沁出密密的冷汗，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噩梦……简直是个噩梦。梦中如此真切，难道这就是千年前她干下蠢事的真相？这倒和她在和春居看到李桃花和玉清诉长诉短的气场很符合。
    倘若是真相……娘的！她览华一定要遁入空门坐禅修佛做个好神仙，就算做头畜生也不能巴着那风流胚！
    儿子还在身侧呼呼大睡，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走出寝房，外头云雾阵阵，空气正好。她慢吞吞地在园中踱来踱去，回想着在前尘镜里头她与玉清的你情我浓，能有什么当成因，让玉清突然之间变了态度移情别恋。左想右想，想不出原因来。
    方才的梦催人泪下，十分摧残她身心。在园中她走来走去，最后终于得出了个结论：不管是神仙还是人，移情别恋是不需要原因的。
    清风拂过，她来回走在园中，想得越发苦情，身后忽有人叫唤：“览华仙君，览华仙君。”她回过头，却是命格老君，“览华仙君，我正要找你。”
    她惊讶：“命格老君找我作甚？”他摸着胡子道，“请随我来。”
    她跟着命格君踩着云来到他的仙居，命格君领她到了观尘镜前，对她说道：“览华仙君，且先看看我再同你说。”
    她看去，镜子里头幻化出一副光景来，她愣了，正是她方才做的噩梦。怎的如此凑巧，她刚做完噩梦，命格君就来找她了？
    镜里头的和她方才做的噩梦分毫不差，她不禁悲从中来，老泪欲流，这果然是真相，顿时有了一种立马刮头做尼姑的冲动。
    身边命格君在叹气：“稀里糊涂千年，此事你最应该弄个明白，览华仙就别劳心费力往下想了，我来同你说明白吧。”
    她点头，兑着耳朵听着，十分迫切。
    命格君又叹气，这声叹得比方才长了些，用力了些：“其实方才你在观尘镜里看到的并非事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头来终究一场空。须知神仙和人一样，心中有孽，必造因果，因果轮回，最后尚且不能论定。”
    她抖了都眼皮，心中忍耐道：“老君如此仙性的话，小仙实在听不懂。”这老东西同太上老君一样，说个事定是啰啰嗦嗦大半段没厘头的前话。
    命格君看了她一眼，摇头，那眼神颇为扼腕：“罢了，览华仙的悟性一向如此。”他摸着胡须开始娓娓道来，“其实当年玉清对你并无半分虚假，乃真情实意。只是桃花仙子心生嫉恨，从中作梗，利用勾陈帝对她的一片痴心，趁玉清真王不备下了玄情术。要知玄情术是为仙界乱人心智的阴术，玉帝还是天皇帝君时，先帝对他下的就是玄情术。所以览华仙方才在前尘镜里头看到的并非真相，是玉清真王被下玄情术之后的景象。”
    原来如此……那她前世岂不是死得忒冤了？
    命格君继续道：“荷姑以死相逼，你生生挖出自己的精元救荷姑，酿成如此惨剧，勾陈帝根本没有料到。之后玉清真王把你的真身葬在了别有洞天湖底，心生悔恨，入了魔道。”
    真身？她忍不住问道：“湖底还有小仙的真身？那……那我现在的肉身是哪来的？”难不成是先帝和女娲娘娘一样手把手用泥巴捏起来的？
    命格君看了她一眼，答道：“览华仙这副躯壳没有精元，当然是虚的。”
    虚的？何意？意思是说她览华寄生在这个躯壳里，就和附身凡人肉身的一缕孤魂一样？
    命格老君又摸了摸胡须，叹了一声，接着道：“荷姑本与天庭有仙契，得了你的精元，飞仙天庭，玉帝无奈下只好封了她桃花仙子，只是她心根不净，又被玉帝打下凡间，入了轮回道。至于玉清真王当时已入魔道，玉帝只好将他捉回天庭，打回原形，希望他能重新开始，洗刷孽情。只是没想到玉清真王执念太重，待长成人形时，同勾陈帝一般渐渐恢复了记忆。”
    她听了忍不住唏嘘，背后居然是这样一段原委。
    她纳闷：“可是先帝为何让我飞仙？”
    命格君顿了顿，道：“先帝破仙规让你飞仙，并不是真让你照顾玉清真王，只是为了阻止当年的惨剧再度发生。当时玉清真王尚自在恢复之中，勾陈帝的心智也不稳，荷姑入了轮回道重新做人，而你因卿旭道长以命相救，玉清真王断了修为护你一缕魂，也入了轮回。你们二人都在凡间，难保玉清真王和勾陈帝下界遇到你们，先帝只好把你一人栓在了天庭，有先帝监管，谅你们几位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
    她佯装赞叹道：“先帝真英明。但为何诓骗我，让我去棒打鸳鸯？”
    命格君怔道：“难道太上老君没有同你说明白？”
    她诚实回道：“太上老君没同我说，勾陈帝倒是和我说了，他说先帝做事一向缺德，让小仙下界棒打冤枉实则是做好了两个选择，我若处理得当，我还是仙，我若处理不当，李汉思同我都要飞灰湮灭。须知，小仙的精元在李汉思身上，她死了我定活不成，我死了她也活不成。”反正如今天庭是勾陈当帝，她不吐不快，谅先帝也不会气得从仙棺中爬出来捆她上诛仙台。
    命格君沉默，算是承认了。
    沉默半晌，命格老君又开始叹气，老神仙长吁短叹已成习惯：“勾陈帝把当年的人都飞了仙，初衷和先帝相同。那日勾陈帝回天庭见先帝时，先帝将所有的事都与他说了，所以览华仙也不要埋怨勾陈帝，勾陈帝都是为了你们好，当年的惨剧倘若再发生，可能先帝说的天劫不可避免。”
    就这样关着玉清永生永世，软禁她永生永世，而李桃花逍遥地当着她的桃花仙？何其不公！她怨得牙痒痒，脱口就道：“那我的精元呢？这个如何说，我的精元是我的，难不成生生世世按在桃花仙子的身上？就这件事勾陈帝倒没给我一个说法。”
    命格君愣了，随之大声斥道：“放肆！”老君怒目圆瞪，她抬头挺胸，毫不示弱，反正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再不反抗几下，说不定真要窝囊憋屈几辈子。
    她览华不管做人还是做神仙都委实苦闷憋屈，她受够了，如今应该是她览华仙君趾高气扬的时候到了。
    命格君瞧她这副视死如归的壮士断腕模样，不禁又叹：“览华仙，恐怕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你的精元了。可能这就是神仙管不到的命罢，除非桃花仙子自愿奉还精元。或者……”
    他摇摇头，她心切：“或者什么？”这老头跟个太上老君一模一样，老卖关子。
    命格君摇头长吁短叹：“或者你与她都飞灰湮灭，千年之后再入轮回道。”
    她顿时了悟，原来是这种下场，现在回顾当初玉清在凡间那几日劳心劳力讨好李桃花，莫非是也是打着李桃花自愿奉献精元的主意？
    那这次玉清让她同去魔界，也是打着这种主意？
    命格君侧首看她：“他们欠你欠了不少，但是你欠卿旭道长也欠了不少，玉清真王虽赐了你元神，但说到底卿旭道长才是令你生根发芽的那个。”
    的确，当年勾陈与荷姑对她做尽缺德事，玉清被下玄情术，都欠了她这棵烂桃花的情债。而卿旭道士保她一缕小魂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他现在又对她生出情来，她欠他许多又该如何还。
    真是一段动人的往事……可又是一段怎样造孽的情债。
    她浑浑噩噩走出了命格君的仙居，心中一团乱，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才是那个该入十八层地狱修炼的孽魂。
    外头终日白茫茫一片云雾，没有日升日落，没有月圆月缺，没有白日黑夜，这种寂寞的神仙她能混上五百年，她当真钦佩自己。
    路经南天门，却见一大批天兵天将操着刀戟，闪着刺光，领头的正是二郎神。她一愣，连忙上前问：“请问二郎神君，天庭发生了何事？你们这是……”
    哮天犬见了她直摇尾巴，二郎神一抖手中的链子，面无表情道：“罪仙玉清真王抓了桃花仙子和龙神跑了。”
    她不由怔上一怔，心中冷叹，不是抓，而是玉清带着他们一同去魔界了。不管勾陈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玉清心中是怎么想的，如今天庭只剩了沐焉辞，只要她还在天庭，沐焉辞眼下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览华仙，览华仙！”身后有位仙君驾云遥遥而来，正是勾陈身边的仙童，他落脚朝她拱手，“览华仙，玉帝请你去凌霄殿。”
    她亦拱手，此刻勾陈传她，大概和玉清逃脱一事脱不了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