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是啊陌尘居然还带了书。子萱简直不能想象她为什么在这么美妙的大自然风光里要浪费时间来看书。
  “去去去，你懂什么？就是要在喜欢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才叫享受……”陌尘倒摆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架势。
  子萱听了，呵呵地傻笑着，“应该是在喜欢的地方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才叫享受吧”，她在心里暗暗补充。
  陌尘真的在水边坐着翻起书来。而水里的子萱在想着如何让陌尘也来体会一把“鱼之乐”。
  “陌尘，陌尘你看这是什么……”水里的子萱一边举着一只手说着一边向陌尘的方向走来，谁知快走到“岸边”时不知怎么了，她一个趔趄倒栽进水里。
  陌尘惊了一跳，“子萱你怎么了？子萱你没事吧？”
  陌尘飞速地奔了过去，完全不管不顾地冲进水里使劲地往上拉子萱。
  刚才还全身溺在水中的子萱像是潜水一样倏地从水里冒出头，然后站起来，对一把抱住了她的陌尘说“没事陌尘我没事，就是脚底滑了一下……”
  “子萱你吓死我了，我看你直直地栽进水里……”陌尘还有点惊魂未定。
  子萱擦一把脸上的水滴，水淋淋的她在阳光的照射下亮光闪闪。
  她坏坏地笑着，说，“要把你拖下水可真不容易。” 
  “哦？——”陌尘这才有点醒悟，“原来你是故意的？”陌尘做出要生气的样子。 
  子萱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你又不会游泳，还这样奔过来拉我，那不是很危险？”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见死不救啰？”陌尘反问。
  子萱不说话，只是看着陌尘傻笑着，环抱着陌尘身体的双手一直没有松开。
  她这时才发现，她们两人的距离如此的近，近到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个发现令程子萱忽然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她有点眩晕，有点懵，定定地望着她眼前的陌尘，喃喃地、有点梦游似地，她轻轻地说，“陌尘，真想吻你一下……可是……我不敢……”
  说完，子萱还是傻傻地、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像要把她刻进眼睛里去。
  这时，她看到，这个女子，轻轻地抿起嘴角，眼角弯弯地笑起来，然后，那好看的轮廓分明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吐出这样几个字来，“是不是这样？”说着，这个女子，凑上前来，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触了一下。
  脑子中忽然充满瀑布水声的轰鸣，子萱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完全说不出话来。
  子萱又看见，这个女子，依然嘴角弯弯，依然笑靥如花，又说，“或者，是这样？”
  这时，这个女子，再次凑近了她，然后，伸出舌尖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地舔了舔，她的舌尖真软呵，然后，那舌尖轻轻地叩开了自己的唇齿，触一下自己的舌，又跑了，她的舌尖真甜呵……
  程子萱就这么傻傻地站着，傻傻地感受着，傻傻地想着……
  她似乎被点了穴一般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不敢说话不敢动，怕轻轻一动，就惊飞了这不知是真是假的似幻似真的美梦……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程子萱的心脏才回到自己的胸腔，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出窍的元神才回来归位……
  也许，是听到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对她娇嗔地抱怨，“呀，你看你看，我的裙摆全都被水打湿了，程子萱，都怪你！”
  程子萱愣愣地看着这个说话的女子，有点怀疑刚才真的是做的一场梦，她唯唯诺诺地道歉赔不是，说，“陌尘别急，陌尘你别急，我把我的衣服借给你，你穿我的，把你的长裙换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干了……”
  说着子萱牵了陌尘的手往地面上走，她真的坚持让陌尘脱下湿漉漉的长裙换上了自己的休闲短裤，陌尘彩色的花裙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灿烂。
  她们并排躺在草坪上，天空湛蓝，白云飘逸。
  子萱情不自禁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把陌尘的手握在了手心，有点战战兢兢、有点不敢置信地，她问，“陌尘，刚才你……是真的吗？”
  她听到身边的陌尘轻轻地叹一口气，说，“小萱萱，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呵，要我说什么好？……”
  什么都不用说了，子萱忽然起身用肘关节支撑起身体面对着陌尘，甜甜地笑起来，然后，她俯下身去，嘴唇贴住了那甜蜜的花瓣一样的芬芳和柔软……倾刻之间，世界遁去，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眼前这个她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女子……
  那天晚上，她们没有回家，留宿溪亭。
  那天晚上，是她们的青春成人礼。
  试探的触摸……热切的亲吻……迷乱的痴缠……
  初次的笨拙……紧张的生涩……狂热的激情……
  不为世俗允许的禁忌的爱……
  年少青春不顾一切的狂野的心……
  整个过程中，陌尘镇定、从容、主动，充满激情又成竹在胸；整个过程中，子萱始终伴着巨大的震动和惊异，同时，她又是多么的满足和感动，那澎湃的激情把她推向快乐的峰顶……
  她记得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陌尘，“你从哪里学会和知道这一切？”
  她的女孩，她的陌尘，笑笑，淡淡地也是笃定地回答，“子萱，爱，是一种本能，不需要学习……” 这浅显的道理让程子萱有如醍醐灌顶，自那天之后她竟无师自通了许多东西，让陌尘都半开玩笑地打趣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样一个女子，叫我怎么可能不爱上她？……摇晃的大巴车上子萱回忆着最初的点点滴滴，她热切地期盼着越来越近的溪亭快快到站，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她的陌尘……
  
  沈陌尘在把忆仙姿店里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安排处理妥当之后，跟舅舅通报了信息说了自己将会到楠城发展的决定。
  当然，在全新的生活开始之前，有一个地方，她必须要去一趟要去看看。
  溪亭。
  旧地重游，不是去重拾记忆，而是想要重拾起点。
  虽然溪亭已经完全今非昔比。
  子萱曾经戏水悠游的天然泳池已不见踪影，因为干旱所致早已没有飞瀑了。
  只有那个“孤岛”依然。不过，在周末的时候，人声鼎沸，人满为患。只有不通电话、没有通讯信号这一点跟曾经的“世外桃源”有一点点类似。
  陌尘来到“孤岛”，选了一个比较僻静的所在坐下，面对着水库的碧波粼粼。
  随身携带的那本《红楼梦》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并没有翻看。
  望着眼前的一大片水域，她陷在自己的心事里……
  溪亭，她爱情的起始地。
  也许，一切其实缘于更早？
  谁会知道爱情的种子是在哪一个夜晚开始生根开始萌芽？ 
  只是，在沈陌尘的脑海中，生命里这场爱恋最刻骨铭心的是这样两个情景：
  ——一个是在飞瀑下的那汪碧水里，子萱傻傻地对她说，“陌尘，真想吻你一下……可是……我不敢……”
  西下的阳光从子萱的身后照射过来，满身水滴的青春胴体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光亮。
  她的眼睛清澈动人，她的凝望专注痴情。
  那是一个夺人魂魄的魔法时刻吧？
  子萱被施了魔法似的傻傻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傻傻地站在那里；而她沈陌尘自己，一定也是被什么魔力推动，她竟然，凑上前去吻了子萱……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对于一直暗恋自己的子萱意味着什么，就像她非常清楚，在那个留宿溪亭的夜晚，她所做的一切，对子萱对她自己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情不自禁，并且，她无法抗拒……
  原来，只要稍一松懈，那一直被刻意压制的情感那深藏内心的爱意就会泛滥决堤……
  那是她生命中极少有的难以自控的时刻吧，那唯一的一次例外……
  来自灵魂与心灵最深处的激情涌动澎湃，让她情不自禁地放任自己沦陷其中，那至纯至真的美好令她渴望，令她颤栗，令她无法抗拒……
  在爱的面前，她终究无力抗拒……
  ——而在那个子萱说“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那么，连普通朋友也不要做”的夜晚，那是她第一次、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神俱裂的剧痛。
  她始终忘不了子萱说完这句话时的眼神。
  那如水的眸子依然清澈纯真，但里面全是无助的伤痛、哀怨的渴盼。
  可是，她牙一咬，心一狠，就避开了这个目光。
  一去经年。
  她以为，她终究会淡忘会摆脱，仗着青春的薄情与残酷，仗着个性中的冷血与坚硬。
  可是，她错了。
  她终究什么都没有淡忘也始终无法解脱。
  无论是刻骨的爱，还是铭心的痛。
  六年过去。
  六年过去，她的心似乎已变得足够的辛辣与苍凉。
  六年过去，她以为，她已可以在粗糙的泥沙俱下的生活中去接受平庸但“正常”的情感。
  可是，她发现，她错了，她终究不能容忍情感中的杂质与苟且。
  那个叫程子萱的女孩，早已以一种极致的方式向她诠释了爱的全部内涵和意义。
  六年的时光，像是做了一场梦。
  现在从梦中走出，回到原地。
  庆幸的是，那个女孩竟然还在……
  那个充满痴气的、傻傻的女孩。
  有时候，陌尘不禁会想，子萱是从大观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园子里走出来的一个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