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裂变

第10章


无人愿骑战马,难重遇、天生病虎侠骨。坐看万里江山,只春风鹈鴂。泉寒悄,谁管细雨侵帘,燕子愁绝?7读起来,还是很有气势。值得一提的是,在五四运动前,北大新文化运动诸将跟林琴南打笔仗,林老先生气不过,写小说《荆生》,希望一个伟丈夫出面,把北大的这些“妖魔鬼怪”都干掉。人们都说,林笔下的这个伟丈夫,意中者就是徐树铮。但是徐树铮并没有应老友的呼吁,出来插上一脚。当时人回忆说,其实徐树铮不是一个蛮横跋扈的人,见人满面春风,彬彬有礼,从不当面让人下不来台。8有文采,而且毕业于当时相当稀罕的日本士官学校的徐树铮,自视甚高,周围的人和他自己都觉得他徐树铮就是文武全才,根本没把南北的军人政客巨头放在眼里。当年皖系诸将,除了靳云鹏之外,都挺佩服他。陈文运说他是在北洋时期唯一见到的可以“五官并用”的人,他亲眼所见,徐树铮“可以一面跟他说话,一面批公事”。打电话的时候,从来不用查号码,都记在他脑子里。9只是,当年日本的士官学校,教的仅仅为士官的本事,即具体指挥班排规模的战斗的事务,毕业生能有多少军事才能,相当可疑。落到小徐头上,我们看到,他的文韬武略,用在政治上是权术,用在军事上也是权术,纵横捭阖这一套,而且玩得心狠手辣,这一点,我们以后还要提到。只有在编练西北边防军的时候,练兵还有点自己的想法,可惜时间太短,好像还没落到实处,西北边防军就随着皖系的失败而被人缴械了。
第25节:日元背影里的两件大事
组织新国会,在段祺瑞和徐树铮来看,就是要搞一个自己能控制的立法机构。一改以往国会跟政府作对的局面,用徐树铮的话来说就是:“自民元以来,政府为国会操纵,闹得天翻地覆,曷若自个组织,简直和编练军队一样,我有子弟兵,则操纵在我。”10但是,选举得要钱,一方面选举本身需要经费,一方面想要操纵选举,收买选票,也得出钱。显然,就民国第二届国会选举而言,用于后者的钱应该占大头。这个钱,大部分也来自西原借款。那时公开报道说财政部和交通部各出70万,很明显是远远不够用的。当时就有消息说,西原借款中2000万的济顺、高徐铁路借款,有1700余万被用在了国会以及后来的总统选举上。11段祺瑞的另一个核心幕僚曾毓隽[曾云沛]也说,安福俱乐部成员的每月津贴,每人300元,是徐树铮从陆军部截留过来的。12正因为有了大笔资金的投入,为了选举才临时纠合起来的“安福俱乐部”,居然能够大败当时风头正劲的研究系,吞掉了新国会绝大多数议席,因此,人称这届国会为安福国会。精明的日本人,对于这样大的用款破绽,应该不会没有觉察,但却一声不响,心甘情愿,做了一回冤大头。安福俱乐部是徐树铮一手操办起来的一个政治组织,说它是政党,又有点不大像,没有纲领,没有组织结构,就是这么一伙人,出于单纯利益的需求,听命于段祺瑞和徐树铮,组成了一个结构松散的团体,称为俱乐部比较恰当。安福俱乐部名称的来由,一说是因为这些人在安福胡同梁宅[以一个临时参议会议员名义顶下来的大宅子]活动,一说是因为俱乐部的首领王揖唐和曾云沛两人,一为安徽人,一为福建人,各取一字,合起来成为安福。所谓安福俱乐部,是外人给他们这些人的称呼。但是也有人说,是他们自己先同意这样称呼的。13这样的俱乐部,确实是个梁宅[杜甫诗“醉舞梁园夜”,以及俗语“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的那个意义上的梁宅],可以吹牛聊天,打牌叫妓喝花酒。根本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意识的徐树铮,当时能够想到的,就是组织这样的一个纯然以利聚合的团体。在他看来,只要给钱[每月定期的津贴300元],给好处,白玩白嫖,政客就会听他的话。这一手的确奏效,安福俱乐部当时收罗了相当多的来自原进步党和国民党的知名人士,许多人就是第一届国会的议员。看在钱的面上,基本上都能听招呼,徐树铮就是凭借这么一个酒肉集团,控制了一个国会。当然,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比如徐树铮想让国会选曹锟做副总统,但由于事先没加发补贴,就落空了。而且,在五四运动期间,也有安福俱乐部的人,出面对政府提出弹劾案,成心捣乱。说起来,对新国会的选举,梁启超和他领导的研究系,出了很大力气。研究系的前身是进步党,在民元国会,进步党是除了国民党之外的第二大党,系从晚清的立宪派发展过来的,在各地颇有根基。张勋复辟,梁启超以他那支生花妙笔,在引导舆论方面,给了段祺瑞很大的支持,连梁启超自己的老师康有为都骂到了,随后研究系和段祺瑞的蜜月期开始了。平乱之后的临时参议院,也是在研究系的支持下弄起来的。段祺瑞再造国会的意图,也得到了梁启超的大力响应,新国会的体制,乃至选举办法,也是梁启超等人一手设计的。
第26节:日元背影里的两件大事
研究系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张勋复辟之后,原来四分五裂的国民党势力,已经不成形了,残余势力,多南下去了广东。新旧交通系固然财力雄厚,但不像一个政党,也没有太大的政治抱负,国内能够称得上是政党的就剩下研究系了。因此有望在新国会的选举中,独占鳌头,成为国会第一大党。林长民曾对张国淦说过,他们此番动作,就是为了在选举中争多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因此一直对段祺瑞迁就姑息。14在选举中,研究系也多方活动,筹钱,拉人,联络各方势力,开展了强力的竞选活动。然而,对于新国会,徐树铮却根本不打算让研究系置喙,连分杯羹的余地都不肯留这些在他看起来根本没用的文人们。徐树铮用了属于传统权术的两手,很轻易地就把研究系击垮了。一是金钱收买,一是利用他能控制的督军强行干预。据张朋园先生根据徐树铮电稿研究,在选举期间,跟徐树铮密电往来的各地实力派北洋军人,至少有16人,参加选举的17省中,徐树铮能够影响的占13个省。“换言之,除了江西、浙江、江苏3省,地方首长几乎与之联为一气,控制选举。”在多数情况下,徐树铮甚至直接把他要其当选的名单发给各省督军,让他们照单接受,这些督军也就真的照单接受,选出来的人,就是名单上的货色,一丝不差。15至于贿选,徐树铮称之为花钱“买鱼”。由于此次选举,是复选制,即选区选出额定的初选当选人,然后由这些当选人互选出议员。初选时的票,比较便宜,只要把地方领袖如乡董、族长之类收买了,大批的票就到手。初选买了,复选更得买。所以在复选的时候,买票特别明显,也特别放肆。凡参加选举的省份,几乎都有类似的问题。可以说,凡是地方军阀“辅选”不力的地方,徐树铮的贿选的力度就大一点。买票卖票交易所在地,市面都热闹起来,“尤以茶楼、酒馆、妓院为利市数倍”。保定原来娼业萧条,“一等妓院只余三家,近自选举盛行,忽又添六家”。16就这样,经过瘦身之后的国会,安福俱乐部大获全胜,拢共两院472议席,安福系获得335席,占71%,研究系仅得21席,不足5%,另有交通系5席。17但交通系并无在议会争风的志向,只要能把持铁路这块禁脔便知足。因此,可以说,有心在新国会上有所斩获的研究系,大败亏输,只剩下条底裤。中国政治虽然号称黑幕,但其实很透风,研究系中人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梁启超、林长民等人在心灰意冷之余,对皖系失望之极。自张勋复辟以来唯一跟皖系结盟的文人政客集团,从此分道扬镳,种下了日后在巴黎和会之际,梁、林等人明里暗里给皖系政府捣乱的根苗。显然,虽然说文人没有武人那么有力量,但文人也有文人的用处。接下来,安福系当家的国会,又按照段祺瑞的意思,选出来一直属于北洋团体中人的老官僚徐世昌做总统。这个徐世昌,由于跟袁世凯的关系至深,在北洋资格甚老,小站时代已经进来,加上在晚清官当得足够大,为人足够地圆滑,因此,为各方所能接受。至此,在国会、政府和总统几个方面,都是皖系的自家人。在制度层面,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段祺瑞的意志了,他此时的意志,就是武力统一中国。
第27节:日元背影里的两件大事
------------------------------------------------------------------------------1岳超:《北洋宪兵纪略》,《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晚清?北洋(上),第362页,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2韩世儒:《参战军与直皖战争概述》,《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下,第66页。3日本参谋次长田中义一之言,见章宗祥:《东京之三年》,《近代史资料》,1979年第1期,第85页。4韩世儒:《参战军与直皖战争概述》,《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下,第70页5陈文运:《我所知道的皖系将领》,《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晚清?北洋(下),第792页。6徐一士:《一士类稿》,见《近代稗海》,第二辑,第192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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