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还未等他爬起来，萧潼已扬起藤条，劈头盖地往他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怒吼：“你装！让你装！你还知道心疼朕？还知道关心朕？朕是你什么人，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随心所欲，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朕、冒犯朕、忤逆朕，你反反复复、言不由衷，你当朕是什么？随你玩弄于掌股之中么？酒后跟朕是一番话，醒来又是另一番话，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朕不值得你说真话么？朕不值得你真心相待么？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说！你说！你这小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朕这么多年白花了那么多心思，朕养了一只白眼狼！”
  
  萧然只觉得两耳轰鸣，大哥你在说什么？你是我大哥，是我最敬重的人啊，我怎敢玩弄你于掌股之中？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肯定有什么错了……
  
  他不顾一切地跪爬起来，双手抱住萧潼的腿，泪流满面地仰起头，哽声道：“我没有，我没有，大哥，我没有戏弄你，更没有玩弄你，我只是太怕失去你的信任与器重，太怕你生我的气、对我失望，太怕你为我牵怒于别人。大哥，我没想忤逆你，你是我此生最敬重、最爱戴的人啊！小弟错了，求大哥原谅！”说着退后一步，重重地叩下头去，“大哥……要是你再也不怜惜小弟了，就在我离开之前，给我最后的疼爱吧。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
  
  “啪”的一声，藤条脱手掉在地上，萧潼象泥塑木雕一般愣在那儿，怔怔地看着萧然。
  
  萧然慢慢抬起头，红肿的脸上泪水纵横，漆黑的眼睛里染满水雾，痛苦从他的眼底翻涌而出，就象地底燃烧的火焰，直欲将自己焚毁。
  
  萧潼腿一软，跪坐在地，伸出双手，将萧然搂入怀中，抱得紧紧的，泪水在眼睛里闪烁：“小畜生，混账东西，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肯对朕说，朕就那么差劲么？非得朕这样逼着你才肯说出来？”
  
  “大哥，小弟知错了。”萧然被大哥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臭小子，当自己七八岁的孩子呢！”萧潼反倒被他逗笑了，轻轻拍拍他的脸，“起来，趴到床上去，朕给你上药。”
  
  “不，不要，小弟怕疼。”萧然哀求地苦了脸。
  
  “要还是不要？”萧潼威胁地扬起手来。
  
  萧然赶紧道：“要，要。”
  
  起身时趁机看了看大哥的背，见龙袍上隐隐有血迹渗出来，萧然急道：“大哥，你身上的伤口又撕裂了，待小弟先为你包扎。”
  
  “不必。朕知道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大不了。先管好你自己！”
  
  “大哥……”
  
  “躺好！”萧潼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萧然无奈地趴到床上。萧潼先取了冰玉露为他擦脸，一边擦一边骂道：“非要惹朕生气，这么漂亮的脸，挨了耳光好看么？”
  
  萧然委屈地道：“大哥喜欢抽小弟的嘴巴，小弟敢不受么？”
  
  “那你不知道乖一点？！”萧潼瞪他。
  
  萧然心道，我已经很乖了，可你永远不会满意啊。
  
  “还想放弃一切么？”萧潼继续瞪他。
  
  “若是大哥想赶小弟走，小弟当然……”一语未了，萧潼已一巴掌拍在他伤痕累累的屁股上，痛得萧然一声惨叫，“大哥饶命，小弟不敢了！”
  
  “不敢？”萧潼冷笑，“这两个字朕从你嘴里听了无数遍了，休想朕再相信你。”脸色突然一沉，“朕警告你，从今以后，朕不会再纵容你。你若犯了国法，朕便用国法制裁你。你若犯了家法，朕便用家法责罚你。你休想再利用朕的宠溺，干出无法无天的事来！”
  
  “大哥……”萧然轻唤，声音里有委屈和撒娇的味道。
  
  “明日去太庙向父皇母后忏悔，收回你前面说过的话！”萧潼下令，脸上却露出宠溺的笑容。
  
  “是。”萧然温顺地应了，又可怜兮兮地道，“大哥已经原谅小弟了？那么每天二十藤条……”
  
  “朕饶过你。不过从今日起，朕罚你每日跪着抄写《孝经》一遍，连续抄十天！”
  
  “是，小弟遵命。”
  
  “然儿，朕知道，朕那次责罚靖安军将领，伤了你的心。朕也很无奈，你这个性子……朕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萧潼想起这件事，心中就怅怅的，“朕没想到，你会反应这么强烈，竟然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朕几乎被你气疯了。”
  
  “对不起，大哥。”萧然喃喃地道歉。
  
  “朕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你一人。”萧潼轻叹。
  
  萧然心头一热，大哥，若是你每天都象现在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萧潼细心地为萧然上好药，萧然再次汗湿层衣，痛不欲生。好不容易熬完刑，萧潼道：“朕马上传膳，我们兄弟俩一起在这里用膳吧。”
  
  萧然脸上绽开温润的笑容：“是，小弟遵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展颜
  萧潼站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人一放松就觉得疲惫不堪。这些天来真是心力交瘁啊，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那张清瘦的脸因为苍白而失去了玉的光泽，细想来，这一年里他竟是清瘦、憔悴的时候远远多于神采奕奕的时候。这孩子，心思太重，纠结的事情太多，又一向温润内敛，不喜欢将喜怒放在脸上，所以才会活得这么累啊。
  
  想到这里，一颗心酸胀起来，看着萧然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而宠溺了。萧然从床上爬起来，扶着萧潼的肩膀，让他坐在榻上，为他重新上药、包扎。见大哥脸色有些灰暗，想到他昨晚被自己折腾了大半夜都没休息，心中充满愧疚，低声恳求道：“大哥，请脱了靴，将脚搁到凳子上，让小弟为你输送真气，疏通筋络吧。”
  
  萧潼哪里忍心麻烦他，摆手道：“不必，朕还没老呢，这身子哪儿就那么不堪了。”
  
  “大哥，你这样，小弟心中不安。”萧然坚持。
  
  萧潼无奈，只得依言脱了靴，将脚伸到一张平凳上。萧然不能坐，便在凳前跪了下来，手掌贴到萧潼的足底涌泉穴上，将真气缓缓送入，输通全身筋络。很快萧潼的脸色红润起来，目光也变得炯炯有神了。萧然心中一松，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到弟弟那副快乐、满足的样子，萧潼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又酸又甜的感觉。这傻孩子，他自己昨晚到现在都没轻松过，又是吐血、又是罚跪、又是醉酒，又是挨打，他自己的身体哪里是铁打的，却还想着照顾自己。萧潼啊萧潼，你几乎失去了最好的兄弟！感谢梓童，还是她比较理智、比较冷静……
  
  凝眸注视着萧然的脸，被自己打过两巴掌，虽然已涂了冰玉露，两颊却还肿胀着，嘴角也有些轻微的红肿与撕裂。
  
  这只倔强的小豹子，虽然时不时伸出爪子伤自己一下，可每次挨打，他都毫无怨言，总是那样沉默、顺从地承受自己的怒气，认打认罚。从小到大都如此，自己给他的疼痛远远多于宠爱，可他却依然对自己那样孝顺、那样尊敬。
  
  心越来越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轻轻抚上萧然的脸颊。
  
  萧然受宠若惊地看着大哥做出这样宠溺的动作，觉得他的手掌摸在自己脸上有说不出的舒服。虽然觉得被大哥当作孩子一样抚摸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很享受此刻的温馨。
  
  一边红着脸，一边心里暗暗欢喜。黑亮的眼睛里华光潋滟，泛起宝石一般润泽的光芒，看得萧潼有些发呆。这小子，真是迷死人的好看。若是他平时乖巧一些，多些笑容、多撒撒娇，那该多好。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特别傻。他都是成年人了，你这当大哥的还想他永远长不大，永远赖在你身边当孩子么？若是那样，他还怎么去当一国大将军，怎么去为人夫、为人父？
  
  想到为人夫、为人父，就想到了秋若水，萧潼捏了一把萧然的脸道：“死小子，是不是打定主意要离开，所以都不接水儿回来？”
  
  这个动作让萧然想起小时候大哥捏着他小脸的样子，更加窘迫。可是听大哥提到这点，心中又有些不安。大哥会不会再生气啊？虽然如此，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是。”
  
  “既然打定主意了，又为什么去军中借酒浇愁？”萧潼脸一板，“醉酒误事，不上早朝，这是你身为大将军的作风？你说，朕该不该罚你？”
  
  萧然听大哥换了君王的语气，连忙跪直身子，垂下双手，就象在朝堂上一样，标准的臣子仪态，恭敬地道：“是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朕罚你一月俸禄，你可心服？”萧潼的声音不高，帝王的威仪却毕露无遗。萧然俯下身去：“臣心服口服，谢皇上赐罚。”
  
  “这是念你初犯，若是再犯，朕对你的责罚可没这么轻了！”萧潼看着他，目光变得有些严厉。
  
  “是，臣谨记在心，不敢再犯。”
  
  “起来吧。不能坐就站着好了。”
  
  “是。”萧然答应一声站起来，微垂了头，道，“水儿在江南，小弟也是日夜牵挂，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