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惜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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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一场战事,从朝廷到民间都深信,九王爷不日即可率军凯旋。镇北侯戎昱本就骁勇善战,天家亲征则士气大振。
    十五一别,每日单从那三封信件自是不晓得前线艰险,幸而传信的士兵不吝相告,将沙场上烽火连天硝烟四起的战况说得惊心又动魄,每每听得我与子宣提心吊胆,担心那人回来时缺胳膊少腿。
    三月初七,三军凯旋。帝犒军之于章华。仪仗从正阳门一路延至章华台。
    这日恰是谷雨,京城细绵沥沥,润处柳暗花明。我在家中等着爹爹同哥哥归来,却没想先见到了他。
    “柳儿。”
    我站在阁楼上发呆,目光落处有意无意是处园子。
    回头,一人倚着扶栏笑得清雅,一身蓝衫似水墨画中人,“我回来了。”
    天地苍茫,多少楼台烟雨中。
    似要哭出来,我走近他的怀抱,匆匆从头扫到脚,四肢全在,幸好。
    耳边是他一声喟叹。
    稍作感觉,他略有消瘦,我暗自叹息,行军艰苦,倒不全怨那伙夫。
    “娘子可是心疼了?”他轻笑。
    我埋头应着,想了想,补充道:“不必问,自然是想你的。”
    “娘子……”他低下头。
    “嗯,那犒军仪式——”
    “让戎昱去。”他轻咬我的唇瓣,“谁都知道我回来会先去何处。犒军宴我与你同去。”
    我心中抖了一抖。
    那日从渊归来,我自是没同人说起狐狸少女。灵异神怪之事,古已有之,委实不足为奇。前人流传下来的志异小说,当今市坊亦是走俏得很。先前我还以为是文人想象出来的,十分钦佩作者的头脑,如今知道,大约是他们亲眼所见了。
    那狐妖果真如书中讲的,爱上个书生,且痴情。
    只可惜终归人妖殊途。
    每日苏席之来,我都有意张望四下。我虽道捎只狐狸出行不怎么方便,可拿主意的毕竟是他。况且,那少女模样可人,即便原形,也可用来焐手取暖。
    他却未允她跟随。
    一日,同青青走在花园,转过山子,她指着一处花丛,道:“昨日你习琴那会,我在此处见着一只狐狸,还是白的。我见它一动不动,正待走近,却叫它受了惊,跑了。”
    花丛对岸有方亭台,正是课习之处。水月光中,疏影横斜,许是春深,花落了。
    我抬眼望过去,这个方向,可见到苏席之背影。
    “我爹命府人课习之时不得入园,你却是为何在此?”我望着对岸,和声道。
    柳青青似愣了一愣,不好意思道:“先生的琴,超凡入圣。我既不得师从,心痒了,便想着听几曲……”
    见我没说话,她又接着,“其实,府人大多站得远远地在听……如果可以,我多想,能处在你的位置,听他的琴。”
    我想起那只狐狸,紫陌是她的名。
    书中,但凡那书生也动了心的,无论情深情浅,不计后果,倒也能够爱一场。
    苏席之,他可有动心,可会动心?
    傍晚似更冥冥,一帘花雨。
    我看向卷帘人,紫凤不闻不问,只仔细为我梳妆。
    是夜,帝设宴章华宫。苏席之献奏于宴。
    “小姐,”青鸾近得前来,“先生知晓是今日。稍时会有宫人来请。”
    我点点头,“先生他,可好?”
    “啧啧。”
    青鸾扫了旁边一眼,“先生在堤边赏柳,颇有些兴致。只是……”
    “只是什么?”我猛抬头。紫凤吓了一跳。
    “啧啧。”
    “柳苏彦!”
    “鬓丝欲绾妆未了,却问……” 他往后仰进椅子里,胸前摇着一把描金纸扇,“唔,紫凤,用那支白玉流云簪,我记得还有对耳坠的……”
    我不再理会,听得青鸾道:“只是先生府中下人有些古怪,直劝他不要去,说什么‘今为初七,公子三思’。”
    “黄历有云,今日诸事不宜。有人错了归日。”椅中人拢了扇子,闭眼道。
    梳妆毕。入得前厅,爹爹同子邃叙话。
    他二人皆是礼服,子邃正襟危坐,衣上绣的山纹。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柳苏彦随我进了门,又摇起扇子,“这华章,说的是位神女,今以吾妹观之,方知神女朝夕与共。”
    我眼风里无可奈何扫了他一眼。
    座上一人冷了眸光。
    马车里,子邃执起我的手,似笑非笑,“这支流云簪可是那人为你选的?”
    我讶道:“是子彦选的。你怎的知道?”
    他却不答,“倒同你这玉坠很是合衬。”
    车下径道,以紫贝缀砌而成,道路旁,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
    黎开国六百年,皇宫经朝修缮,覆压三百余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文人笔下“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说的正是王城祇宫。
    章华之台,高十丈,如耸云端,尽土木之技,殚珍府之宝,时人称之天下第一台。
    玉砌曲栏拾级而上,香焚宝鼎,紫雾漾漾。
    身边之人,眉梢眼角笑意流转,细雨盈于眼睫,氤氲透骨,我抬手去抚,却见他眸色深沉起来。
    大殿内,烛光灿似繁星,青烟抽翠缕。
    镇北侯身边凑了不少人。一声尖细的传报,众人纷纷起身,冲着子邃行礼,“臣等参见九王爷!”
    “诸位,免礼。”子邃略颔首,携我入座。
    我来此宴自是不以相女身份。
    太子瑄入座不久,丝竹渐杳,圣驾至,众人面圣而跪,拜之山呼。
    咫尺天颜,我却是不怎么怕的。
    黎国一向是立嫡长子为储,当今天子做太子之时亦如是。先帝统共只得两个嫡子,另一个是当今的九王爷,为皇子中最年幼者。
    说起来这第二个嫡子来之不易。
    彼时皇后身怀有孕,却有滑胎之象,太医院一干人等全束手无策,龙颜大怒。裹子第四十九日上,后一夜入梦,彷如身临天界,遇见个仙人,手持拂尘,足涌祥云,和气笑着道:“此子本该去,帝君欲代之,回去罢,缘到自有相见时。”拂尘一挥,醒了。太医诊脉,发现滑胎不治而愈,无不惊喜落泪。然逾月,又惊恐诊出龙胎脉息全无。竟还在生长,禀受充足。及至足月,不出,又月,得脉息,终出。
    宫人叹之,云:“许是天人来投,不必受住胎之苦。”
    “皇弟此战大捷,我朝未失一士,朕甚感欣慰。”天子举杯,“今设宴章华,为我大黎之勇士而饮!”言罢一仰而尽。
    “谢陛下!”众人举杯相迎。
    丝竹起,殿中央细腰曼舞,笙歌宛转。
    我抬眼越过舞女望向对桌,子宣眉眼之间与他父皇很是肖似,却不怎么像他皇叔。那兄弟二人虽差了一十五岁,感情却是十分的好。
    “皇兄好细腰。”子邃凑过来。
    我转眼看他,没反应过来,又听他接着道:“我独好你。”
    一颗蜜枣滑入喉咙,我咳了两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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