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怪堆里打滚的日子

  周围树木阴森森的黑影飞快地从身旁掠过，皓月幽幽的白光泻下来，伴着秋夜特有的寒意，只觉沁凉如水。我不禁微微地打了个哆嗦。
  越过一座座景色萧条的小山，我们最终停在了一处早已荒废的神社后山，一片凄清幽冷的柏树林中。一棵棵柏树笔直地站立着，就像守山的卫兵。呈圆锥的树形给人以安稳沉静的感觉，但此时更多的是死气沉沉。我们走在被秋夜露水润湿的粘滑泥土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笃，笃，笃”，从不远处传来的一阵有规律的沉闷敲击声打破了树林内诡异的寂静，随之响起的是女子嘶哑尖锐的声音，“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到井里，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先遇上了他，先嫁给了他，而偏偏不是我？！我要你死，死得比我更惨，全身的血一滴滴地渗出皮肤，最后变成干尸！我看你还怎么跟他在一起生活！哈哈哈！”
  我们悄悄地朝着声源处探去，只见在一棵巨大的柏树下，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侧对着我们一下下地敲着钉子。女子头顶着个生铁铸环，环上插着三支火焰摇曳的白蜡烛，胸前挂着面铜镜，手里拿着小铁锤，脚上踏着双单齿木屐。她从怀里抽出一把木梳衔在嘴里，不再说话，只是嘴角弯起奇异的弧度。
  “笃，笃，笃”，沉闷的敲击声没有间断，长长的五寸钉一点点地没入草人体内。昏暗烛光中，女子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血红大眼里闪着疯狂而狰狞的光芒。此时怪事发生了，草人的身上竟慢慢地渗出一滴滴的血迹，血迹蔓延，最后染红了整个草人。女子见状，不禁妩媚一笑，似是极其享受这诅咒人的过程。树林里的瘴气与怨气以诡异的和谐融合着。
  我凝神一看，这女子无论是身形、相貌还是声音，都跟井里瘴气形成的那个冤魂一模一样！阿菊不可能还没死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诧异地抬眼，想要问问妖孽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妖孽却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竖起食指示意我别出声。
  我安静下来，却意外发觉锁骨处印记的灼烧感没先前在将军府里那么强烈了，难道是这里的负面气息压制住了？稍稍扯开衣领察看一下，鲜艳的曼珠沙华发出的淡淡红光正渐渐退下去，丝丝缕缕暗灰色的气息被吸进印记处，艳红开始变暗变灰。同时印记处的热度极快地低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寒气。我舒了口气，冷总比热来的好吧。
  突然，一袭妖风由远处迅速地奔卷过来，直把两边的柏树整齐地刮向两边，让出一条笔直开阔的大道。妖风在女子惊异转向愠怒的眼神前停下，一个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的干瘪老秃头顿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秃头浑身的皮肤都是红色的，有的地方甚至还在腐烂，可以看得清流出来的淡黄色脓水、里头安详悠然爬着的条条肥嘟嘟的虫子和白森森的骨头。
  老秃头站好，目不斜视地看着女子，不出声。
  女子被他盯得慌了，半晌才记起吐出嘴里的木梳，然后大声斥道：“狂骨，别跟我说你被他们所请的阴阳师赶回来了？！”
  老秃头轻轻地嗤笑了下，斜睨着她道：“别整天对着我颐指气使的。我可不是你手下，我们之间可是平等的，就凭那桩交易定下的关系。别真以为我会为你卖命，笨女人。”
  女子的脸容悄然扭曲，她冷笑一声，把小铁锤用力扔到地上。“我可是你们的寄主啊，小心我自行毁坏这个身体，到时候你们就得再另找一具充满怨气的灵魂的躯体了。你们自己也知道，现在要找一具濒死的躯体不难，只是……”
  老秃头皱起眉头，朝地面啐了一口。
  “只是，你们就确保那人愿意跟妖怪做交易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你们就确保那具躯体有像我这么多的怨气供你们吸收？哼！”女子冷眼看着矮自己半截的老秃头，满眼嫌恶。
  老秃头低着头，忽然就把什么东西往女子身上扔去，然后转身，朝柏树林的黑暗深处蹒跚踱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飘散，“我绝对不会毁坏这具怨气充足的躯体，但如果你再不客气点，我可不担保不会稍稍的折磨一下你。”
  女子扭头瞪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佝偻身影，狠狠地咬紧牙，却突然想起狂骨往自己身上扔了些东西，便向下一看。“啊――”女子凄厉的尖叫瞬间传遍这片柏树林。
  原来老秃头刚才扔上去的是他肉里的肥嘟嘟虫子。而虫子正毫不客气地张开满是锋利牙齿的大嘴，一口口地啃咬着女子的衣服。女子惊慌失措地连忙把这会吃人的虫子抓起丢到一边。
  “妖孽，是时候出去了吧？”我试探着问道。
  妖孽点点头，迈开步子就从我们躲藏的粗壮柏树背后走了出来。女子一惊，瞅了妖孽一眼，随即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难道你就是那个把我派到将军府的前一个小妖怪杀死的阴阳师？”
  妖孽淡淡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女子怒极反笑，刚受了一股窝囊气，现在又跑出来一个找麻烦的家伙，他分明是不想活了！
  她恶狠狠地剜了妖孽一眼，蓦地撑大右眼，苍白的脸庞上便突然出现一条纵贯穿过右脸的伤疤。一束耀眼的蓝光从右眼中发出，直射向妖孽前方的那片地面。蓝光中一个个巨大的黑影渐变清晰，如投影般落在地面，变成一只只实体的狰狞妖怪。
  一条身体比树干更粗的单眼毛毛虫懒洋洋地朝妖孽蠕动着，身体上的皱褶有节奏地伸缩着。而毛毛虫爬过的地方，会留下一摊银灰色的粘液。还有一只足足有３米高的双头狼狗，冲着妖孽张开血盘大口，尖利的獠牙间是长长的唾液丝。发直的四眼露出凶光，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左右摇摆，掀起一阵阵阴风。而离得最远的也是最难看的就是那一堆看上去有如烂泥的、其上缀满眼睛的肉，千万只眼睛随着整体的行动一眨一合，格外让人作呕。
  我当下就急了，这么多的妖怪，妖孽应付得过来吗？要是应付不了怎么办？看着一只只嗜血食肉的妖怪慢慢地在妖孽周围形成一个不断缩小的包围圈，急得我就要跑出去帮他了，然而勾陈却立刻止住我，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于是我才留在了原地。
  妖孽施施然地一拂宽袖，许多张写满咒语的符便准确地向包围上去的众妖怪飞去，被贴上符咒的妖怪还没挣扎，便瞬间化为一滩黑水。喃喃念动咒语，妖孽张开水蓝色的保护结界，不知死活欲冲破结界的妖怪一撞上便被反弹开去。
  女子见状，大喝一声：“对着同一处强攻！我就不信打不破他的防御！”数只妖怪便聚到一处地方，奋力地冲击着妖孽的结界。水蓝色的结界在一次次冲击下漾开淡淡的波纹，眼看结界就要支撑不住了，妖孽便闭眸凝神，念咒加强结界。
  但是，一味防守也不是办法。就在妖怪如潮水般乏力地向后方退去之际，妖孽妩媚一笑，手夹符咒，疾声念道：“谨此奉请！降临诸神诸真人！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以妖孽为圆心的一圈熊熊火焰迅速向周围蔓延开去，眨眼间便将圆内的一切烧成灰烬，妖怪、柏树还有泥土烧焦的气味悠悠弥漫。
  女子“啊”的凄厉尖叫一声，心疼而凶狠地喊道：“我的妖怪啊！我养了这么久的妖怪，你居然一下子把它们杀了！小子，我跟你势不两立！我会回来报仇的！”话音刚落，女子头上的烛火顿时熄灭，她一旋身就消失不见了。
  妖孽笑笑，随即45°仰头望天。我一看，天上一团浓于墨色的黑雾正飞快地向东边移动，想必那就是逃跑的阿菊吧。
  “小心！”妖孽忽的转过头来就冲我喊。
  我心口一热，一股窒息的感觉涌来，锁骨处的印记竟然又开始灼烧起来了，而且像是在贪婪地吸收着什么东西。一缕沁凉的暗灰色烟如同之前那般被吸入印记里，这好像是，妖气？
  我低头一看，一条小蛇正抽搐着，然后一下一下地萎缩着，最后化为乌有。而那缕暗灰色烟的源头，正是这条小蛇的七寸。
  勾陈吃惊地盯着小蛇转眼消失的地面，扬起还没发得出去的锋利指甲，冲我无奈地笑道：“看来也不用我出手了。”只是，她笑得有点牵强。
  我扯开衣领，印记恢复如初，深红色的曼珠沙华静静休眠，看上去并无不妥。
  抬眼望向妖孽，只见他眼中瞬间闪过迟疑，便深深地回视我一眼。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为什么要对我下催眠术？我却始终不敌铺天盖地袭来的睡意，终于昏睡过去。
  妖孽轻叹，对一旁立着的勾陈道：“回去吧。”
  *****
  从勾陈背上接过沉睡中的风子，妖孽抱着她回去房间。轻轻地将她放在床褥上，妖孽替她解开外裳，她怀里的一个物件便骨碌骨碌地滚了出来。妖孽却视若无睹，在为她盖好薄被后才转过身来，将那物件，一尊泥造的地藏菩萨，捡了起来，然后走出房外。
  妖孽把泥像摆到地上，扯起嘴角，淡淡道：“还不变回原形？”话语里有不容忤逆的命令意味。
  地藏菩萨晃了晃，摇了摇，随后一团烟雾过去，肥肥的狸猫便出现在妖孽面前。
  来钱福看着妖孽来者不善的脸色，悄悄转头就想溜。
  谁知妖孽一把揪住它奇大奇肥的斑纹尾巴，将它提到自己眼前。妖孽浅笑：“说吧，为什么要藏在风子身上？”
  来钱一想起那段艰苦的奋斗史，就忍不住涕泗横流：“你都不知道她的睡相有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