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船

第3章


  常洛觉得便士有点像一个小孩子。温暖,简单,贴心。
  到便士长到半大的时候,常洛已经习惯每天带它出去散步。便士活泼而友善,出门喜欢和一切形貌体积迥异的狗打招呼,热情地摇尾巴。也喜欢和一部分人亲热,也就是说,专门钟爱扑向年轻貌美的女孩,抱着她们的大腿,兴奋地朝她们的手背和胳膊一阵猛舔。把人家弄得湿漉漉心慌慌地尖叫,常洛急忙喝止。它却在一边无辜地摇着尾巴,发出温柔的呜呜声,仿佛试图说明自己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狗狗。
  大多数女孩子都会释然一笑。有时还会摸摸便士的头,掏出些零食给它吃。
  和常洛截然相反,半大的便士在这个小区里,获得了很多人的宠爱。于是,常洛在工作忙的时候,就把便士放出去,让它自己去散步。一两个小时以后,便士会自己回来,用前爪“笃笃”地拍门。然后进门吭哧吭哧地喝水,吃狗粮。
  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但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常洛在屋里用电脑做一份设计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忽然响起一个女人惊叫和咒骂的声音。一阵声响很大的拍打声音过后,便士委屈地大声呜呜了起来。
  常洛赶紧出门去看。一个涂乌黑口红的年轻女人,正倒竖起眉毛,用手里尖角四突的白色购物袋猛烈地击打便士。便士手足无措地傻傻站着,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砸中,痛得嗷嗷叫。它还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阵势,大概是吓坏了。
  常洛认得这是楼下刚搬来的住户,“对不起,我的狗亲人,总喜欢和人打招呼。”
  年轻女人转头打量了他一眼,“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叫‘打招呼’吗?”她愤愤伸出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有几道爪痕。
  常洛很是意外,不明白平时很乖的便士怎么会伤人。看见便士凑过脸来蹭自己的手,常洛就狠狠照它的头顶拍了几巴掌。便士哼着灰溜溜地跑开了。
  陪这位年轻女士去医院检查,包扎,打预防针,花去五百多元。并且一直赔礼,保证以后把便士管好,不让“恶狗伤人”的事再发生。后来才听其他邻居说起,那天便士照例去亲近那个年轻女士,可她大概很怕狗,拼命乱躲,才无意中被便士的爪子挂伤的。
  但那天回去后常洛还是严厉地“教育”了便士一顿。便士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耳朵,抬起眼睛无辜地看着常洛。常洛的心忽然就软下来,摸着便士的头,“不要再淘气了。如果邻居去投诉,要把你处理掉,我们该怎么办?”
  半个月后,常洛急着回家赶一份设计图,便士却不肯上楼。常洛就让它自己在楼下玩。可直到常洛深夜加完班,疲惫地倒在床上,才想起便士一直没有回来。
  便士再也没有回来。他一遍又一遍出去找,呼唤便士的名字。但都没有。
  失去一只狗,就是在你认为它慢慢学会认得回家的路,一次次虚惊都能在附近的街沿找到它的身影时。忽然有一次,你找遍所有可能的角落,却再也看不见它毛茸茸的身影。
  常洛想过很多可能性,但真相却比想象更为恶劣。
  几天后,便士的尸体在小区茂盛的花园深处被发现。它是被投毒致死的。有人用拌了耗子药的红肠喂它。抱着便士僵硬的尸体,常洛一度哽咽,几乎落下泪来。一个大男人,在满满围观的小区居民中间,红了眼眶,不能自已。
  便士的死,让常洛蓦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这些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为了轻松自由,一边行走一边抛弃;自以为有一天只要招招手,它们就还会飞奔而来。可是,现在他忽然明白。丢失的那一切,就像便士一样,已经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第二章  像莲花一样绽放(3)
  常洛一直觉得,是便士的突然死去,让自己最终作出这个决定的。
  既然失去就是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之间,就不再拥有。那么,他就要在自己还能能力控制的时候,努力追寻。以免再也没有机会时,空留遗憾。
  常洛很快变卖了房产,提一个小小的行囊,离开了他和夏花一起呆过数年的城市。
  他先去了江南的一个小城。那里一定会有他想知道的线索。
  小城街道狭窄,空气清新。每个人行走的速度都悠悠缓缓。仿佛因了偏安一隅,就被尘封了岁月。停留在上世纪的某个年代。
  来去就只有几条小街,常洛很快就打听到他要找的人。是临街的房子,老旧古朴。
  “笃笃”敲响木板门,一个五十多岁的穿白汗衫的老头儿露出疑惑的脸,“你找谁?”
  常洛微笑说,“伯父,你好!我是榛榛大学的同学。”
  老头儿和善地笑着。常洛从怀里掏出照片,是大学时代一班年轻人旅游时的合影,个个笑得灿烂。指给老头儿看,“伯父你看,这是榛榛,这边这个瘦高个子就是我。”
  老头儿眯起眼睛看,哦哦地点头,呵呵笑着说,“是榛榛的同学,那进来坐吧。你找榛榛什么事啊?”
  常洛把事先编好的一套话说出来,“是这样。我们大学同学准备聚会,却没联系上榛榛。我到这边出差,就顺路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老头儿说,“哦,可榛榛不在老家啊。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外面工作。”
  常洛忙问,“那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老头儿露出为难的神情,“都是她打电话来。家里没有她的电话啊!”
  常洛心里失望,轻轻说,“真的,一点联系到她的办法都没有吗?”
  “不急。呆会儿我问问她妈。”老头儿不置可否地笑,一边冲好一杯茶端过来,一边留意打量常洛,仿佛不经意地说,“你是榛榛的同学吗?怎么看起来比她大几岁啊?”
  常洛心里微微一惊。把别人当傻瓜的人,自己才是傻瓜。这话果然不错。他的确要比榛榛大两岁,这两年越发显老,看去就更不像榛榛的同学了。本来以为老人质朴,哪知并不容易骗。他尴尬地笑着摸摸脸,“工作很辛苦,成年累月地加班熬夜,显老了吧?”
  老头儿呵呵笑着,“我看榛榛的毕业照,里面好像并没有你。”
  常洛背心隐隐出汗,“我……是隔壁班的。”
  老头儿哦一声,神情越发不信他了,站起来,似乎打算送客。常洛也站起来,心情有些沮丧。老头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样吧。你说说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等榛榛打电话来,我让她联系你。”
  常洛暗暗叹气,“行!我叫常洛,我的手机号是……”
  老头儿猛然回头盯着他,“你……就是常洛?”
  没想到榛榛的父亲,也知道他的名字。
  这样,他顺利地得知,榛榛正在那座栽满梧桐的城市——棠冰。
  下午放学的时候,穿着统一校服的市立高中的学生,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宽松的蓝白花纹的运动外套,遮掩不住女学生们蓬勃发育的曲线。她们走在嘴唇上有浅浅茸须的男孩子身边,笑得张扬而灿烂。
  一个男孩子快步追上一个两个女孩子,“明天放学后去打网球吧!我有多的拍儿!”他对身边那个胖胖的女孩子说,眼睛却瞟着挽着胖女孩胳膊的头埋得低低的女孩。
  胖女孩咯咯笑着答应,“好啊好啊,那你要等我们扫完地哦!”
  “嗯!”男孩子把书包甩到肩后,大步跑掉。暗暗地喜形于色。转弯的时候,突然“砰”地撞上一个人。这才看见树后面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眼神漆黑,高大沉默。“对不起。”男孩子奇怪地看了他一样,走开了。
  吵吵嚷嚷的学生,慢慢走得差不多了。
  常洛从树后站出来一些,以便能获得广阔的视野。他抽出一支烟,准备点上。但当打火机闪耀火光的那一瞬间,手中的烟却一抖,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满地的梧桐叶把校门口铺成一片金黄。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来。纤细的果绿色短风衣,套着灰色及膝秋裙。风把她的长头发轻轻扬起,肌肤仿佛白瓷一般晶莹。
  “榛榛……”常洛听见自己沙哑而发颤的声音。他本来不预备叫她的,只想悄悄看她一眼。可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内心的震动还是超出自己的想象。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慢慢淡忘了她,此刻经年暗暗累积的思念却蓦然涌出,让他自己都吃惊。
  她闻声抬头,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往昔怯生生的柔弱,已被时光沉淀成从容的恬静。她的眼睛依然纯净,但目光淡然,波澜不惊,仿佛在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你……认识我吗?”她柔和而矜持地微笑。
  常洛一呆,浑身发僵。看着她陌生疑惑的神情,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眼前的人长得跟凌榛榛一模一样,但却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是常洛。你真的……不记得了?”他声音发涩,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凌榛榛微微蹙起眉头,仔细地打量他,但还是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榛榛,我们走吧!”一个男子快步跑出来,年轻的额头上隐隐现出汗珠,“你等久了吧?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凌榛榛转过头,露出浅浅的微笑,温柔如莲花盛开,“不是,认错人了。走吧。”
  踏着一路黄叶远去的两个背影,看上去那样幸福。学校旁边的唱片店里传出轻轻的旋律: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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