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船

第20章


夏花用她黑焰般的眼神,幽幽看常洛一眼。显然有些不满。
  常洛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来挽回,突然看见孟川在一边拼命挤眉弄眼。常洛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子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正是凌榛榛!
  常洛头脑中一嗡,这下完蛋了!
  夏花七窍玲珑,很快发现了他的尴尬处境。但她显然打算搞个恶作剧,于是紧紧地贴到常洛身上,还媚笑着在我他上亲了一下。“处理完了再来找我。”她瞟了榛榛一眼,走开了。
  凌榛榛脸色苍白,直直地看着常洛,等他做一个解释。但常洛只是傻傻地站着不动。凌榛榛榛终于转身跑了出去。常洛知道,这个时候赶紧追上去,甜言蜜语,巧妙掩饰,一切就又回到从前了。
  我还想回到从前吗?常洛问自己。一阵疲惫感弥漫至全身。
  常洛没有追出去,却独自走到电影院里坐在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中间。他知道,某些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疲惫地坐下去,内心沉重抑郁到极点以后,反而轻松起来。
  就这样吧。反正一切都有尽头。他默默点燃了一棵烟。
  和凌榛榛分手后,常洛留在了堇央,他喜欢这里热烈奔放的气候。离开Summer Flower之后,常洛就和夏花各奔东西,甚至和孟川也日渐减少了联系。也许,常洛是刻意想忘却在Summer Flower上发生过一切。
  在离开凌榛榛后的一年里,常洛努力过得快乐。每天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当深夜狂欢归来,一双凄怨的眼睛仍然执拗地在梦里浮现。琥珀色的瞳仁,破碎迷离。忽然间遽然远去,化作千万碎片飞散。常洛蓦然惊醒,满屋子混乱寂寞的空气。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已随风而逝。
  在生命中第二次遇见夏花,纯属巧合。
  那时他刚刚跳槽进入一家知名广告公司,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人员,但已凭借自己的才华开始崭露头角。一天他开着公司的车去给一个客户送广告案,那个客户相当挑剔,罗列出一大堆意见。出来时已经深夜。
  道路笔直,路灯昏黄。他有些犯困,为赶那个广告案,他已经几天没合眼。等发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前方时,为时已晚!
  尽管急刹车,那个人还是倒在了车前。
  常洛心里大惊,慌忙下车去查看。微弱光线下,只看见一个女人软软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常洛试着轻拍她的肩头,“喂,你能还说话吗?”一点反应也没有。常洛心里一沉,那一瞬间心里也挣扎了一下,却还是很快用手机拨了120。在等待救护车来时,常洛蹲在路边抽烟,估计自己这辈子的前程算是完蛋了。
  半夜睡梦中被叫醒的医生,马马虎虎地检查了一下,立刻火气很大地跑到常洛面前,“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占有稀有的城市公共资源?你再这样我就要控告你了!”眼看白色救护车呜鸣着一溜烟消失,常洛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那个生死不明的女人呻吟了一声,自己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常洛赶紧过去扶她。那女人却用力推开他,挣扎着跑到路边去,“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常洛哭笑不得地递了张纸巾过去,那女人也不道谢,擦了嘴就踉跄着离去。
  风吹起她的卷发,露出侧脸,鼻尖翘起,嘴唇丰厚。常洛不由失声说,“夏花!”
  夏花停住脚步,冷淡颓废的眼神渐渐被妩媚温暖的笑意取代,“真没想到还没再遇见你。”
  既然凌榛榛以为夏花是常洛变心的关键,那他就尝试着在她身上寻找某种失落了的安慰。夏花对于常洛而言,其意义不在于她本身,毋宁说是一种符号。她成熟而温暖的姿态,为他开启了一扇自由之门。没有承诺,亦无束缚。微笑着相拥,转过身流泪。夏花是他的情人,亦是他的姐姐。但就爱情本身而言,他们的心却似乎隔了一光年的距离。
  某一天,常洛在夜半倏地醒来,看见月光满床。夏花坐在窗边,神情悲哀。发现他醒了,她淡淡一笑,原本艳丽的容颜此时竟然有几分凄凉。
  常洛问,“怎么了,你这是?”
  夏花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那次出海旅游,只抽了九个游客?”
  常洛诧异她忽然问这个问题,“不知道。但人数确实少得奇怪。”
  夏花幽幽说,“那是我的意思,为了纪念我跟了他九年。”
  常洛说,“他?是你爱的那个人吗?”
  夏花说,“是,我很爱他。十八岁和他在一起,已经九年。可是,现在只有Summer Flower陪着我,他却走了。那艘船是他用我的名字来命名的,送给我的。失去爱人的痛苦你知道吗?即使每天放纵自己,麻醉自己,也没有办法感到快乐。就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部分。或许你也明白这种滋味吧?你每天晚上说梦话时,都在叫榛榛的名字,但她却不在你身边了。”
  “即使每天放纵自己,麻醉自己,也没有办法感到快乐。”这种缠绕自己已久的感觉,就是失去爱人的滋味吗?常洛心中恍如被什么重重击打,又被生生撕开。凌榛榛已被他用力推出他的世界,但她留下的空白,却宛如一片雪原,冰凉彻骨而空旷孤寂。无人来填补。
  夏花看着他,“我们结婚吧。”
  常洛大脑完全没有反应,呆呆说,“什么?”
  夏花的眼神在这一刻显得纯净而忧伤,“他马上要从国外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颓废的样子,我答应过他,离开他之后要好好地活。我需要一个丈夫,来扮演幸福的妻子。你可以帮我吗?”
  常洛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但终究还是答应了。为什么不呢?在他永远失去凌榛榛后,结婚这件曾比赴汤蹈火还难上千万倍的事,忽然变得易如反掌。不必有任何负担。既然夏花要的只是一出戏,那他也就只须付出形式即可。
  盖一个血红印章,常洛从此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依然有一光年。
  常洛一直以为那天撞到夏花只是个意外,只是因为她喝醉了。直到夏花死后,他才明白,那次根本就是夏花刻意求死。是她自己向汽车撞来,一如她后来纵身跳下大厦。夏花始终爱着那个常洛未曾谋面的男子,他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和生命,留给她一段甜蜜的回忆和一艘名叫Summer Flower的美丽游轮。只是,越是甜蜜就越是伤人。伤口痛到无法忍受,她就选择彻底远离。而她和常洛的短暂爱情,如同夏天的花朵,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就无可挽留地枯萎。
  夏花走了,Summer Flower还在。于是常洛就成为那艘美丽如幽灵般的游轮的新主人。
  
第十一章 Summer Flower(1)
  颜姝并没有想到,这次堇央之行会成为她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恐怖经历之一。
  初到堇央,她的心情还一派明媚。她提着鞋子,赤脚踩在细细的沙滩上,脚心痒痒的。阳光像母亲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烫烫的脸颊。这时的海水是纯正的蓝色,穿比基尼的女孩在沙滩上追逐嬉戏,赤裸古铜色上身的男子在海里冲浪。白色的船帆星星点点。
  “真是漂亮啊!”颜姝快乐得手舞足蹈,时忽然觉得头顶有些异样。这是久经训练的人,遭到突然袭击时的本能感觉。
  颜姝立刻脚下一错,侧身闪开。同时从腰间拔出枪,凌空射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只听轻微地一响,一个椰子在半空中绽开。然后沉沉地坠到地上,汩汩冒水。
  常洛微微惊讶看着她,“一个椰子落下来而已,颜队长也太夸张了吧!”
  颜姝赶紧收起抢,心虚地左右观望,“我怎么知道椰子会突然掉下来啊?幸好我用的是消声手枪。”等确定没有人发现后,她心里的石头落地,立刻对依然玩的兴高采烈的游客痛心疾首起来,“这些人也太没警觉性了!我要是一恐怖分子他们现在早魂飞魄散了!”
  常洛淡淡说,“在堇央,随时会有椰子砸在头上。你多被砸几回就习惯了。放松点,颜队长。”
  颜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小声嘀咕,“干嘛老叫我颜队长……哎哟!”突然头顶一痛,一个熟透的椰子结结实实地砸在头上。常洛听见身后异响,回头看见,忍俊不禁。
  这时,颜姝都依然沉浸在灿烂阳光和阵阵椰风中,心情愉快。
  直到走在前面的常洛突然停了下来。
  颜姝催促说,“快走吧!这海滩可真大。敦煌旅游公司的人真能确定Summer Flower停泊在这片海滩上吗?”
  常洛说,“可以确定。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
  颜姝急忙抬头,发现他们已经沿着海滩,走到了一个小半岛的尖端。这里栽种着成片的椰树林,海风穿透过来,显得特别阴凉。椰林深处,隐隐露出一艘船的尾部。可以看出线条流畅。“但那是一艘灰色的船啊?”颜姝怀疑地打量说。
  常洛不回答,径自走过去。用手触摸船身,研究了半天,忽然把衬衣脱下来。颜姝的脸不禁红了,嚷起来,“常洛,你想干嘛啊?”
  常洛跑到海边,把衬衣在海水里浸湿,当作抹布,使劲擦拭船身。
  颜姝目瞪口呆,“我的天!这抹布也太奢侈了,够我半月工资了吧?”
  常洛卖力地擦拭,神情复杂而专注。慢慢地,宝石蓝的船身随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延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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