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中之虎

第44章


  艾佛瑞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下巴都已经埋进胸口里了,两只眼睛视若无睹地凝望着擦拭光亮的木桌脚。鲁奇可以感觉得出,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新闻,可是鲁奇却说不上来这些事对老艾佛瑞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所以他试探性地继续说下去。
  “凯希太太,”鲁奇说:“放高利贷的那个女人,我们对她抱着很大的希望,你是知道的。”
  “哦,那件运动外套。我也认为你可能会那么想,从那件运动外套,你想到了些什么?”艾佛瑞迅速直接的反应让人感到愉快。
  “其实也没有什么,”鲁奇承认。“皮柯特从凯希太太那里问到的结果是,有一个旧衣商要凯希太太替他拿那件外套,这件事也得到那个商人的证实,他说,杜德斯到他在克伦街的店里提出一个请求,问他是否可以拿到一件马丁·艾京布罗迪的外套或西装。他解释说他是一个演员,打算在一个团聚晚宴里,扮演他的老长官。旧衣商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知道凯希太太就住在圣彼得盖特广场,平常也会做一点类似的小生意,所以就找上了她。他就知道这么多,我们也拿他没辄。”
  老艾佛瑞点点头出其不意说:
  “很聪明,凯希太太并没有介入。”
  鲁奇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我知道你认识她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牧师,凯希太太对皮柯特说,已经超过二十五年了。”
  “二十六年,”牧师同意,“二十六年前的一个米迦勒日,我太太说服我让凯希太太住进那间小屋。”
  “那时的凯希太太是一个带着小孩的寡妇,是一个小男孩,是不是?”
  平常很少表现得如此充满自信的鲁奇,希望牧师听了他的话不会感觉很刺耳。
  “完全正确,这些是凯希太太告诉你的吗?”
  “不是,告诉我的是泰里司曼太太。昨晚开始,我们就注意起凯希太太。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皮柯特,还带他查看屋子,这件事她本来是不需要做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只注意那间屋子,本来整个圣彼得盖特广场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要做到这点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她今天并没有出门。”
  “哦,这个她已经告诉过我,她好像感冒了。”
  鲁奇坐正起来。
  “你今天下午去看她,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鲁奇很烦恼,他一直在设法避免这件事,但老艾佛瑞却抢在他之前行动。听了鲁奇说话的语调,艾佛瑞似乎有点吃惊。
  “当然,”艾佛瑞说:“那是我今天唯一一次看到她。”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没有关系,我记得我问她能不能过来一趟,找一下上次主教教区教育委员会开会时的纪录,结果她说她没有办法过来,因为感冒了。”
  鲁奇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艾佛瑞,鲁奇唯一肯定的是,艾佛瑞不会说谎,他很确定他不会。
  “我懂了,”鲁奇终于开口,“我没有想到这种情形。我想,就像其他人一样,不论周遭发生什么事,你还是会继续你日常的工作。”
  老艾佛瑞对鲁奇笑了笑。
  “是应该如此的,”他同意鲁奇的看法,“可是有些工作是满琐碎的,这你也知道。或许我们应该更珍惜纸张一点。人们现在互相传送的表格提醒了我,让我想到以前玩的一种室内游戏,我们称这种游戏叫‘结果’,游戏规则是,除非答案非常幽默,不然就把它放在脑海中。”
  鲁奇笑了,他喜欢这个人。   
  “所以凯希太太是感冒了,是不是?”鲁奇说:“我还以为是她的脚出了问题。你是否注意到,她看起来是否有病容?”
  “恐怕我没有注意这些,当时门口很黑,”
  “我知道,你当时并没有多做逗留,我已经听说了。”鲁奇把这些题外话丢到一边,再回到事情的重心。“她儿子,”说话时鲁奇没有抬头,一只手不停的上下摆动,就好像在评估凯希太太儿子的高度,“牧师,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男孩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艾佛瑞犹豫了一会儿。
  “不是那年,”他终于开了口,“时间好像是在一月初,主显节过了以后的事,我还记得当时我感冒躺在床上,结果告别仪式延期举行。”
  “我是听说的,”鲁奇的话听来带有怀疑成分,“泰里司曼太太说是一九三五年一月,那个孩子当时十四、五岁左右,可是长得很好。”
  现在鲁奇即将测试他心里唯一的想法,这种想法在他心中并不强烈,可是不把它弄清楚又令他觉得很沮丧,所以他还是决定要测试一下。
  “我得到的消息是,凯希太太的孩子是在乡下过世的,在去世前,他就已经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他的尸体在运往威尔斯佛德墓地的途中,会在她母亲家中停留了一个晚上。你当时卧病在床,是你太太代表你去探视凯希太太的。现在,牧师,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问你,泰里司曼太太很笃定地说,艾佛瑞太太回来的时候说有看到尸体,这个孩子曾经是教堂唱诗班的一员,所以艾佛瑞太太和他很熟,她说孩子死的时候,她看过他,这些事你还记得吗?”
  艾佛瑞抬起头。
  “是的,我还记得,”他说:“我可怜的玛格丽特。”
  他的脸色有点改变,脸部悲情的闪现就像风里摇曳不定的叶影,但悲凄的神色却很强烈,以致相对而言仍旧年轻而在一旁观察的鲁奇深感泄气,因为那表示这项说法是事实。
  鲁奇觉得自己又退了一步,他的双颊看起来显得有些发黯,他心里不断地诅咒自己为什么总是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他绝不希望自己的新朋友感到痛苦,艾佛瑞对自己妻子过世所产生的哀痛至深。鲁奇把“小孩被调包”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从一开始,这种想法就很大胆,在皮柯特警官告诉他凯希太太很难缠的时候,他心里就开始这么想,他知道有的女人是很不好对付的,然后他衍生出某种想法:一个自私的寡妇,以冠冕堂皇的名目掩人耳目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行业,她刻意给邻居一种印象,宁愿让人家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也不想让儿子成为自己生命中恒久的威胁;这在她对儿子仍有自由支配力量的时期,尤其可以秘密地完成。
  调包的策略实行起来并不简单,可是对一个有这么多穷朋友等着她伸手照顾的女人来说,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尤其是在伦敦这种地方,鲁奇甚至于还认识谋生方式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女人。
  最让鲁奇感兴趣的是日期。当年五月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被送进感化院,也大约是在同一时间,另外一个男孩因为“很难管教”而被送到乡下,然后在隔年一月的时候就死了。然而,如果艾佛瑞太太的确看过那个男孩的尸体,那么整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鲁奇拿起桌上官方的通缉照片。相片照得并不好,所以泰里司曼太太一张也挑不出来,皮柯特警官也没有责备她。相片里的人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鲁奇把相片推给艾佛瑞牧师,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望了望桌上的照片,又表情严肃地将照片推了回来。
  “牧师,我们要逮的就是这个人。”
  “如果他们抓到他的话,会对他怎么样?”牧师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反对的表情,他撇着嘴角,一脸不以为然的态度,说话口气听来蕴藏了些许痛苦,“可能先替他辩护,再关他三个礼拜,最后再吊死他,我想他们会这么做,可怜的家伙。”
  鲁奇的表情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牧羊犬,愤怒中夹杂着赤裸裸的直率,一股脑从鲁奇一对菱形眼中倾泄而出。
  “那个家伙,”鲁奇用吼的,“他杀了一个想帮助他的医生、一个孤苦无依而老得可以做他父亲的管理员、一名卧病在床的老女人,还有一个我视为得力助手的男孩,我今天还碰到孩子的妈,可是看到她,我就仓皇避开,因为我不敢与她照面,我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鲁奇说话时神情激愤,甚至于眼睛里都因为愤怒而淌出泪水,可是他还是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在澎湃不已的激愤中设法保持澄明的思绪。
  “这个家伙是个杀人狂,”鲁奇纵情嘶喊,“他杀人的手法是用刀子捅人,刀从右边进再拉到左边出来,杀人手法狠毒,完全无视于人的存在价值,人命在他而言,根本毫无价值,凡是任何挡住他去路的生命体,他都必除之而后快。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其实说穿了也没别的,不过是一包传说中埋藏的宝藏罢了,这些宝藏最后可能会沦为一场空,还不如一瓶琴酒来得刺激。这种人对生命已经没有任何的权利,阳光之下无他容身之处,所以,很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会吊死这个畜牲,换作是你,牧师,你会这么做吗?”
  “我?”
  老牧师惊骇得倒在座位上。牧师年纪大了,经验也丰富得多,他以前也曾深感理解地看过别人发怒的模样,那是一种经过仔细却痛苦的思虑后的表情,就是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深表同情,可是却不会被这种情绪牵着鼻子走。
  “我?”他反问自己,“哦,不会,孩子,我从来没有裁判过一个人,我常想,那是一件苦差事。想想看,”鲁奇看着他,他又说:“不论法官是如何缜密地根据经验法则与法律逻辑思维来下判决,难免有些时候——不多,我晓得,否则我们要法官何用——他得要回答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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