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云歌

晓雾迷散，清杏湖的荷花映着晴朗的天光，在朝霞里或娇涩地含苞，或唯美地绽放，湖畔寂静，只有云歌的流云广绣垂落湖面，漾起丝丝涟漪。
    她轻轻搭着脉，脉象波涛汹涌，是大衰之兆。云歌拂了拂衣袖，对着澈澈的湖水无言。
    初夏到了，是不是代表着自己也命不久矣？只要过了武林大会，她就可以尘归尘，土归土了，只是冥夜……
    远远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冥思，云歌转脸，见是云蔚然，微微一笑。
    “怎么坐在这儿？”
    云歌仰头看了看天空，澄澈如明镜，幽幽地开口：“你看这天空，像不像镜子的反面？”
    云蔚然随之仰望，耳边幽幽的声音继续着：“谁都不知道镜子的反面是什么，就像谁都无法预料明天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忽而，她转脸看向他，笑吟吟地问道：“你难道一直待在这里，做个盟主么？”
    他一怔，沉默了许久，才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很想问她——你，可曾恨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冥夜也许就不会死，你就可以在隐城伴着他终老……
    然而，他始终没有问出口，如今已经不再重要了。
    “将军，我知道你志不在此，离开这里吧，这里真是个令人怀念却也伤人的地方啊。”云歌忽然喃喃道，仿佛也在对自己说着。
    “将军？”云蔚然喃喃苦笑，心思仿佛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时候，一瞬间涌起的热血又突然冷下来，“这个词真让人怀念啊。”
    “我们喝酒吧，今日就来个不醉不归如何？”云歌望着杏花树下，眼里划过某种哀伤，转瞬敛去，笑道，“杏花树底下埋了魂归，我去取来吧。”
    “还是我去吧。”
    云蔚然挖出了魂归，两人坐在庭院里，石几上放满了酒杯，酒香四溢。
    云歌侧头笑了笑，先倒了一杯出来，随手一洒，半空中划出了一到弧线，咯咯地笑着：“这第一杯酒就来祭奠我自己。”
    他一惊，随即温和地笑道：“你可真爱说笑。”
    云歌笑而不答，倒了第二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面颊微微泛红。
    “我先干为尽！”
    “酒伤身。”当云歌倒第三杯的时候，被云蔚然挡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便喝下。
    “这杯还是我来喝吧。”
    云歌眉梢一挑，随手倒满了石几上的酒杯，然后抬眼，望着他，说道：“我的酒量可是很好的，你未必比得过我。”
    “哦？”云蔚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了笑，“没想到你也好这口。”
    “那也是没有办法啊，自小身中寒波愁，酒可以热身驱寒。”她自饮了一杯，“出城之前，我每日都得饮一壶。”
    “怎么中寒波愁的？”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她，闷声喝了几杯。
    云歌晃着杯里的酒，望着映照出的自己的眼睛，出神地喃喃：“娘胎里带出来的。”
    明白她并不想多说，云蔚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杯又饮下，只好转了一个话题：“想过以后的事么？”
    云歌眼色一变，支起下巴看着他，轻笑出声：“如果以后我老了没人要了，你就收了我吧。”
    云蔚然手指忽地握紧了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免得让自己露出心中的情绪。
    “我开玩笑呢，这样就生气了？”她不满地嘟起了嘴，边喝酒，边哼哼着，“你这什么眼神，那么斤斤计较，怪不得孤身未娶啊。”
    云蔚然沉默地喝着酒，他知道她不快乐，印象中的她是强悍而直接，从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脆弱。
    “这个酒不够浓啊，”她继续喃喃，晃了晃酒杯，“都怪冥夜少放了红尘这一味，难怪味道怪怪的。”
    突然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云蔚然身子一震，捏紧了酒杯，手微微颤抖起来。
    三年了，她很难过吧……也恨着我吧。
    云歌笑得没心没肺起来，仿佛喝多了，面颊浮满红晕，豁然站起，猛地一拍桌子，大喝：“宇东方，别以为你改名换姓了，就可以不讲话啊！”
    “那好，来！”他放开了心怀，对着她大笑，“醉了，我可不扶你啊。”
    ……
    那一场酒，两人整整喝了一天，多年后，云蔚然还是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云歌和他，竟能像生死之交般畅饮。
    那个时候，两人都已经喝得醉醺醺，浑然不顾什么男女礼仪。他只觉得脑袋很沉的时候，依稀记得云歌问了他很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多知道她的事，却是自己被她问了个老底。
    “听说宇光耀是月希国前朝皇帝，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啊……那是我的曾祖父。”
    “原来……那你还当将军，真是愚忠啊，呵呵。”
    “……我也不想啊，因为母亲才……才当的。”
    “哦，还有，你家是不是有个紫金镯啊？”
    当云歌问到此处时，他有一瞬间的清明，然而下一刻，脑袋便又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知道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那个啊……那个是给未来夫人的，只要这么一套，就是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刚开口想说什么，迷醉的眼神忽然清明，渐渐沉默。
    那个一直在他心里的秘密，三年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仗着酒意，忽然笑道，终于说出了三年来克制的隐忍：“如果，如果你不是喜欢冥夜的话，我肯定把你抢过来。”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云歌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直直地望着他，忽然间笑了起来：“啊……他不要我了，你，你就收了我吧……”笑着笑着，她却落下了泪。直至后来时哭时笑，喃喃自语，他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但他也隐约可以猜到，那是因为冥夜。
    那一瞬间，心中的痛楚又爆发出来，跟着她低低呜咽起来，直到两人都不胜酒力地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云歌还趴在石几上，云蔚然解下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忽然间，趴在几上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他俯身侧耳倾听着。
    “冥夜……”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喃喃声，“好冷啊……别忘了我……”
    她微微颤抖着，他俯下身，轻轻抱起她，仿佛感觉到了温暖的来源，云歌向着他怀里蜷缩着。
    他一震，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然后心虚地低头看了她一眼，便抱她进了房，望着怀中沉沉而睡的女子，云蔚然仿佛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直到许多年后，他一直都能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却也是一生都痛，直至临死前的那一刻，他还在回忆着，她和他在清杏阁里，煮酒畅饮，把酒言欢，说着她让他收了她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