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醉

微扬的唇角带着娇嗔的笑意，美到摄人心魄。
  这一刻的情景，似曾相识，叠加在落枫的脑海中，成了挥之不去的影像。
  落枫愣愣地看着魂儿，一步一步，向床边走去。只是短短的几步路，却又似是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她是君之妻，他是君之臣，除却这一层关系，他们无所交集。不论是神医落枫，还是暗人风宿，这一辈子，都该是冷情冷血的，都只该忠于他的主人，都不该有心，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该有任何希望。
  该明白的，他都明白，只是奈何自己的眼睛一触上她，便好似永远都移不开一般，深深压抑的感情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熄灭。
  落枫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唤了魂儿一声，见她的睫毛动了动，又向后退了一步。
  君臣之礼，他懂，自然也要守着。
  “落枫。”魂儿蹙了蹙眉，缓缓睁开了双眼，见了落枫，淡淡一笑，道：“你来了。”
  “臣，落枫，见过云后。”落枫见魂儿已经醒了，俯身行礼。
  “云后？修王早已废后，落枫你有不是不知，何必要如此嘲笑我呢。”魂儿笑了笑，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臣不敢。今日北冥王已经下诏，废除毓璃公主的后位，贬为玉妃，改立修王休妻水漪魂为后，仍封为，云后。”落枫的语调平静，却让魂儿觉得一阵晕眩。
  “他这是要明着告诉全天下人，我水性杨花吗？！他这要让毓璃公主情何以堪？！他这是要让整个漓国的人都反他吗？！”
  “他，是以什么理由废后的？”魂儿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无后。”
  “无后？这算是什么理由？”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北冥王来说，这个理由，足够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魂儿愣了愣，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魂儿咬了咬牙，开口道，“落枫，我想求你一件事。”
  “设法保住这个孩子？”落枫一语道破，看着魂儿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眸，缓缓言道，“想要留住他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解了你身上的噬血蛊毒。”
  魂儿听了落枫的话，一脸惊愕：“你——”
  “我怎么知道，这是噬血蛊毒？噬血蛊毒的毒发症状，就是呕血。敢问云后，这些日子以来，您呕了多少次血？”
  “我——”魂儿语塞，心中也自然明了，蛊毒不解，这孩子便很难保住。只是这噬血蛊毒自幼便种在她身上，是为了以血养剑，如何能解，又如何是能轻易解得了的！
  落枫看了一眼魂儿的神情，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又道：“中了噬血蛊毒，血气本就不足，若想要强行生下这孩子，最后定会失血过多，恐不乐观。”
  “那，我若是死了，他——”
  “这是你们水族的规矩，你自然该比我清楚才对，公主。”落枫把“公主”二字清清楚楚地从口中说出来，听得魂儿心惊胆战。虽说若灵、采薇她们都这么叫她，被别人听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但是，这两个字从落枫口中说出来，就定然没那么简单了，他若不是知道了什么，是绝不会这么说的。
  “落枫，你为何，什么都知道。”魂儿冷冷地看着落枫，语气中丝毫没有询问的意味。
  “因为，我是落枫。”
  “呵呵，好一个落枫。”魂儿冷笑着，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云后过奖，落枫不过是一个学医之人，哪懂得那么许多。”落枫丝毫不惧，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这个话题，“据我所知，水族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子死了，她的爱人定要在她坟前自刎，后同葬，取意为‘生同衾，死同穴’，否则，便要叫她的子女前去亲手杀了那男子。请问云后，落枫所闻是否属实？”
  “‘生同衾，死同穴’我是没有听说过，不过，那不是一个规定，而是一个诅咒。是当年凤王给水族女子下的诅咒，生生世世的诅咒。”
  “诅咒？”落枫挑眉，道，“可惜了，落枫只懂得医术，你若去了，王爷只怕——”
  “所以，这孩子，必须打掉？”
  “那倒也未必。这噬血蛊毒，或许是可以解得的。”落枫顿了顿，道，“只是不知，云后肯不肯解。”
  “怎么说？”魂儿的语调很淡。这噬血蛊毒已经在她身体里养了这么多年了，若是她真的想要找这解毒之法，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还牵连着幽冥，和自己腹中的那个孩子。
  “听说，水族人聚集的浮冰山山顶，有一泓清泉汩汩流下，名为‘相思泉’。在这相思泉的发源之处，有三棵相思树，三树相思果。可对？”
  “不错，是相思果。传说当年，毁灭神湿婆叛天与天斗法，历时三年难决胜负，后来得知凡间因此事历经无数浩劫，自知悔过，本欲伏法受诛，其妻帕凡提女神替他求情，自愿下凡受劫替他悔过，后湿婆立誓，轮回之后，定要求得天下人的原谅，更要得到帕凡提女神的谅解，方能重返天界。湿婆转世，名为，卓王孙。帕凡提女神亦随他转入凡尘，名为，相思。湿婆叛天，本已堕入魔道，轮回之前虽有悔意，怎奈魔根难除，转世之后依然误入歧途。相思倾尽一切为他，欲让他走回正道，却没有成功。直到最后，卓王孙要迎娶邻国长公主，却有人把那一袭火红的新嫁衣送到了相思枕边。结局是相思大闹喜堂，以自己的血唤醒了她深爱的卓王孙，后化为相思泉，流淌在每一个水族女子的生命里。相思果，也是由此而来。”
  “独自相思，因何索果？”
  “因何？只因此物，最相思。相思泉，相思树，相思果，寸寸苦涩，任他百转千回。”
  “落枫听闻，这相思果，似乎可解那噬血蛊毒。不知此话，可是当真？”落枫的眼，直直地望向魂儿，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神医落枫，果真是什么都知道。”魂儿收起了满眼的戾气，竟然一脸温婉地笑了。“不错，此话当真。不过，你还有一事不知。这相思果虽能解得普天之下所有的奇毒，却独独，救不得水族之人。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落枫你应该能懂吧。我们水族女子，血液里流的便是相思泉水，试问，又如何能用相思果来自救？”
  “云后既然都知道，自然也该知道，解毒之法吧？”
  “可以说是知道，也可以说是不知道。”
  “此话何解？”
  “解毒之法，是，死。”
  “死？”
  “呵呵。”魂儿看着落枫紧蹙的双眉，缓缓道，“人若死了，自然也就不怕什么噬血蛊毒了。我若是知道其他方法，自然也不会找你来了。”
  “云后觉得，落枫还应该知道其他解毒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但是能在他手下做事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在‘他’手下做事？落枫不明，还请云后把话说清楚。”
  “落枫，你就真当我水漪魂笨到无可救药了吗？神医落枫，为人性僻，人称见死不救，何以无缘无故地跑到汴城城门口让我撞个正着，还二话不说跟着我去救萧帅？你说没有目的，我会相信吗？”
  “那只当落枫是小人性情，见色起意，当时只是想着能趁人之危，一亲云后芳泽。”
  “是吗？可似乎，我并不记得你当时有提过什么无理的要求。”
  “那是落枫生性懦弱，知道修王爱妻心切，怕修王知道了要取我性命。”
  “那么然后呢？你又怎么敢把我送到北冥王的怀里？”
  “落枫自是无能之辈，墙头草，两边倒。如今北冥王的兵力要强一些，云后，权当是落枫为了讨好他送的一个见面礼罢了。”
  “落枫，你可真是死鸭子嘴硬。”魂儿忽而笑出了声，问道，“你在汴城呆了那么久，可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了？”
  “那是当然。不过，这消息也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便是告诉云后也无妨。”
  “哦？是吗？”魂儿不以为意，随手拿起床边的一盏茶，轻啜。
  “当时在城楼上放冷箭欲取你性命的人，正是萧帅手下的征西大将军，也就是萧帅的弟弟，萧扬。”
  “就这样？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一个字，妒。”
  “妒什么？”魂儿悠然地放下杯盏，看向落枫。
  “妒你。”落枫亦不惧，抬头迎上魂儿似笑非笑的目光。
  魂儿闻言，掩面而笑：“妒我？我有什么好妒的？那他又是因何妒我？”
  “他妒你，凭着一张天人般的容颜，一身冷傲孤高，夺走了他心目中的神。”
  “即使没有我，他也不过是换个人妒罢了。他的情意，为世俗所不容，羽怕是也接受不了吧。”魂儿淡然地勾了勾唇角，目光渐渐散乱开来。对羽许下的诺言，她有那一句，是兑现的？魂儿定以一生相报。这句话，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不止如此，他还妒，你这张倾城倾国的容颜，不属于他。”
  “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有什么好争的。”
  “云后的心性，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