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辉煌

  老秃子一怪，不知如何应对，便接过折子，细读出来。折子，是从巫罗身上搜来，巫罗那天赤身光腚，羞愧难当，哪有心思去想身外之物。
  折子前面讲的，都是俗套语句，只最后五个字，至关重要。老秃子一想，此人出手阔绰，这五字定有玄机，愣了半天，顿读道：“十只鹰，戒指。”
  萤火取回折子，故意惋惜道：“老师傅念错了，看来，我只好去问别人了。”
  折子上的字，他大半不认识，本意便是假托相面，请老秃子念完。至于对于不对，还要请那少者再占卜一番。
  小秃子坐在房里，伸手拿出一面小旗子，上面写着“术法第一”四个字，开口道：“思想通化，策谋奇妙；错意施巧，技艺传奇。”
  萤火不耐烦道：“小师傅，你先帮我念念这五个字？”
  小秃子也是一怪，寻思其中定有机关，苦想一阵，顿读道：“十只，鹰，戒指。”
  萤火嘻皮一笑，心道：“看来最后五字就是‘十、只、鹰、戒、指’，不知是什么奇怪地方，与那长天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烟雨蒙蒙，晚来风急。客栈外有几处通明的火把，在风雨中摇摆，上面灌了密制的膏油，即使突来一阵暴雨，也不会熄灭。
  火把渐渐多起来，有几点星火包围住马棚，血马驾驶的马车，正稳稳停在那里，僵化一般，但上面明明打有“血兵”的字样。
  远处有骑兵的呼啸，夹杂鹤唳的风声，行色匆匆。那五百明甲的惨死，总该走漏出消息，这些兵马，源源不断，真的聚集起来，可以将客栈包围九九八十一层。
  几个火把是监查的明甲，他们没有打草，萤火就从屋子里跳出来，一股风钻进青青的卧房。他不用敲门，即使身上只有“伤成”功半层的力道，想熔化上锁的木门，只需弹一下手指。
  萤火忽地摇醒青青，道：“快！快穿上这件青袍，到我房间来！”
  青青很倦，梦中是眼前的少年，醒来看到的，还是他，不同的是，没有梦中的柔情，没有梦中的亲近。
  青青半睁开眼，人已经不见了。她快速的传上青袍，鼻子嗅到一股子香气，是女子独有的香气，默道：“你说的巫姑姐姐，就是穿着这件青袍么？亏你到现在还不舍得丢弃，我若是有东西送给你，你会记住我么？”
  她没有想完，萤火便冲进来，道：“姑奶奶，你能不能快点，大水都冲了龙王庙，你换身衣服，够我爬一次苍龙山了。”
  青国的苍龙山，是青青讲给他的，因为她说过那是个很美，很陡峭的山崖，没有说的是，“羲和双星”跳下的断天崖，就在苍龙峰巅。
  萤火一把拉过青青的手，急急赶到马厩，那许多明甲，只是用火把照着，一个都没有动。他们想擒下可疑的马车，但想到那两件青袍，想到五百明甲的死，想到巫将可怕的妖法，竟没有一个人敢挪动半步。
  夜路，萤火一连赶了三天夜路，几乎把黑夜和白昼颠倒过来。尾行的火光忽远忽近，时断时续，他心道：“我被抓到，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我生得一双红瞳；青青若是被抓，血族第一件会做的，就是砍下青国人的脑袋，无论她有多美，多迷人。”
  血马狂奔，没有人追得上。但马车上的人，不是一堆无血肉的骨架，雨住了，还是要忍受寒风刺骨，车轮震荡。萤火本不在会这些，他只做想做的事，但现在，他犹豫了一下，放慢马步，为的是车上的青青，能够舒服一些。
  白昼碾过黑夜，血马从红色的戈壁，奔到了红色的沙漠，这里没有水，有的是饥不择食的血耗子，在地洞的深处打磨它们的獠牙。
  萤火不见了追兵，嘻嘻笑道：“这回好，有巫将要杀我不够，还有一帮血族的军队，哈哈，这样下去，天涯海角，岂不是都能转一个遍？”
  青青娇躯一寒，道：“你，真的不怕么？”
  萤火苦道：“姑奶奶，我若是怕了，还会和你一起跑？我和血儿一起，不是更快？”青青又默然，素手纠缠在一块，两只中，若有一只是他的，该有多好。
  沙漠，长不出东西？那绿洲，又是从何而来？滚滚红沙，眼前，居然出现一潭碧清的小湖，单看一眼，嗓眼就会湿润，再看一眼，就不晓得干渴的滋味。
  萤火驾马车过去，大笑道：“姑奶奶，和你在一起真是运气，这绿洲，就专门是为我们造的。”
  青青很渴，下车喝个痛快，青丝粘住湖水，伊人在水，似水柔情。湖中是一个清丽的倒影，疲惫而寂寞，她发现少年马背的水袋，鼓鼓的，从来没动过。
  天上，稀稀拉拉出现几只怪鸟，萤火诧异道：“怪鸟，我似乎见过。”又一想，他明白了，盘旋的怪鸟不会攻击，它们作的，便是为血兵指明猎物的方位。
  他喃喃道：“看来，我这回真的栽了。”
  天边显出几道幽冥的鬼火，嗖嗖两声，那几只神气的怪鸟纷纷成了火鸡，熟透的火鸡，扑扑落在萤火的面前。
  他悲叹道：“巫罗来了，这回真的死了。”
  巫罗的确来了，他没有现形，萤火和青青身上的青袍便不翼而飞。他只是淡淡传来一堆牢骚：“小鬼，你上次不杀我，今天我不杀你，也不能让别人杀你；你拿走的折子，我已经看过，就当送你了。”顿了顿，又听见：“巫罗要杀的人，没一个能逃得掉；巫罗想知道的事情，没一件能瞒得住。”
  萤火等一切平静，大喘气道：“纵是做了大大的好人，总逃下去，还做得什么好人。”他回身望着红衣的青青，嬉笑道：“你真像个鲜鲜的红菱，好吃，好吃。”
  奇怪的是，青青红了脸，调过眸子，羞道：“你说红菱好吃，我下次做给你，好不好？”
  萤火哭笑不得，一句玩笑的话，带点讥讽，她却美滋滋的。他心道：“世上的女人，除掉去世的柴奶奶，我一共认识两个。但巫姑和青青，每个人我都猜不透，一会要杀我，一会又傻笑，女人啊女人，还是不想好。”
  碧蓝的水面，悠悠的下沉，一时间，竟全部消失了。湖底，一道石门碰的打开，一个浑身白毛的怪物腾空越起，那双手如同鹰爪，一手一个，将萤火和青青投进石门。
  碰，石门关紧，湖水渐渐升起，绿洲，竟又回来了。白老头拨开眼前的长发，四肢一跃，翻山越岭而去。
  萤火揉揉屁股，再看看身边的青青，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摇摇头，道：“姑奶奶，原来和你在一起，好运和厄运是交替的，现在不用渴死，倒给怪物关起来了。”
  青青甜甜的笑了，道：“和你在一起，总是好运的。”
  萤火不懂，也不想懂，更不能懂。他眼神顶住头顶，自语道：“这石门做的绝妙，上面镶了块半人大的浅色血晶，里面能望见外面，从外面看来，就只是一抹黑色。”
  这间地下密室很宽敞，看来看去，只有这一个房间，四壁用百炼精钢铸成，坚不可摧。屋子中央，有一块大大的棋盘，上面分散镶满千万颗五色宝珠，绚丽夺目。
  萤火扶起青青，绕棋盘走了一圈，道：“棋盘横四百，纵一百二十，共有四万八千眼石孔，但上面的五色宝石不到三千，会不会是……”
  青青笑道：“是‘周天星图’，你身前不是刻着么，还绕弯子。”她却不知，萤火连着四个字还认不全。
  萤火苦道：“你真聪明。不如改日你教我……”
  “唉呀！你快看，多漂亮的花啊！”青青跺着脚，她发现南面的墙壁，爬满了白玉般的花朵，晶莹剔透，愈脆愈破。
  花朵，是世间美好的东西，萤火，却不想靠近最美丽的陷阱。女孩喜欢鲜花，正如喜欢她自己，因为她们本身，便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萤火摇头道：“就算是世上最美的鲜花，我现在也不想多看一眼，这地方，是关不住我的。”
  青青微笑，嫣然多姿，嫩声道：“世上最美的鲜花，不是它们，是你送我的。”
  萤火退后两步，又迈进三步，说道：“哈哈，我就说是困不住我的，这鲜花后面的墙上，不是刻了许多字么？”
  青青不忍动那些白玉的精灵，为了脱困，轻手将花枝拂向一边，读道：“月合花开，世间纯白；月合花闭，石门为开。”
  萤火坐下，道：“看来，只有等晚上了，不过这‘月合花’，我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摘个一两朵出去，不知能迷倒多少女孩子，哈哈，艳福不浅，风月无边。”
  石室有六十四道通风口，但只有一手指宽，想逃出去是办不到的。他们一会坐，一会走，一会看图，一会赏花，监禁的人能有这份雅致，实在出乎意料。
  阴月来了，皎光洒满血马的身躯，它静默，在湖边守候。他的主人，此刻正在它身下，强颜欢笑，青青的笑，却是真的。
  满墙的月合花凋谢，萎缩，青青默默看着，她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喜欢，就像她身边的少年。去五星关的路很远，她却希望更远，远到十年，一百年。
  石墙挪移，花藤乱飞，偏有几粒种子，蹦到萤火的衣襟里，他不说话，默默盯着墙后，或许危险刚刚开始。
  里面是一间灯火辉煌的大厅，左面有个箱子，分为青、红、黑、白四色；右面是一道门帘，用弄色的血晶穿缀而成，它里面，又是怎样一间房间？
  萤火拉住青青，掀开一看，登时目瞪口呆。里面，有一张大床，上面坐了一个半裸的女子，如同月合花般白皙，修长的曲线，低垂的睫毛，她不应是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