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识君心

第19章



他一怔,跟着笑了笑,「他知道我们今天走,所以咱们这算不得不辞而别。」
「怎么他知道也不来送你?」洛七虽然接受了他的说辞,口里却还是抱怨。
三弦转眼瞥见莫炎的脸色已经老大的不乐意,赶紧扯上他,往大路的东面去了。
云州的五月中旬,清晨时空气都是潮潮的,仍然残留的一点寒意将水汽凝成了轻雾,他们一行三人渐行渐远,最终就完全看不到身影了。
而霍府的大门外,那个自他们离开便从拐角处走出来望着的人,却一直不愿离开。
「大官人,」侯管家在一旁小声提醒,「刚才那位大人处有了回报。」
这件事总算成功拉回了霍西官的神思,他将方才收到的回笺恭恭敬敬的递上,霍西官展笺一扫,原本纠结的浓眉稍微舒展了一些。
那方回笺是昂贵的藤云紫描金,显见得回信的人身分不凡。
不知道是否因为那人太过吝惜自己的墨宝,只见笺上统共写了七个字!
明日未时,笑儒亭。
这个地点选得有些让他意外,笑区早是梨园内的一处八角小亭,而梨园那个地方是云州最繁华热闹到不堪的所在,没想到那个人竟会选在这一处。
只是自己也没置喙的余地,将回笺往侯管家手中一塞,「你去打点打点,回个书说我明日必准时前往拜见。」说完他便往府内去了。
霍西官边走边想明日见到那位贵人时该有的说辞,想着想着,待猛然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走到了小筑里。
门是半开着的,四下里静的没一丝响动,他苦笑了一下,索性推门进了屋子,才一进去就看见案上端端正正的放着那张唐琴。
原来,他连这个也留下了。
可也是……自己并没有正式说过这琴是送他的,以他那个性子,会带走才怪了。
他上前去细看,只见之前被莫炎一怒之下拂断的弦都已经修复,可是除了这一张琴,案上再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只字片纸,屋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竟不像昨夜还有人住过的样子。
连个可以念想的事物都没有。
「走得好干净……」他伸手轻轻抚过七弦,想起送琴来的那天,那个人一手弹出的曲子。
「三弦……」
这一声,喊得几不可闻。
9
离开霍府后,三弦一行紧赶慢赶的出了城,又跟着驿站的马车走了一段到了玉梭湖边。
照莫炎先前的计划是走水路进入南北走向的澜江,然后一路南下到羽州,先去打探琴叟的消息为第一要事。
可不想到了湖边,问起船家却被告知此时是南北行商的旺季,租船的本就多,就在一个时辰前最后一艘船已经叫人包了。
师兄弟两个不由得面面相觑。
幸好船家见他们为难便提了个建议──那包船的客人听说也是要南下的,不如他们等一夜,等明天人来了,央告一下求人家行个方便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商量了一下,因为走水路最是便捷,于是便采纳了船家的建议。
船家也是热心人,收留他们过了一宿。
次日天明,三弦一大早便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他本就睡得不安稳,一下子清醒过来,见莫炎与洛七两个在另一张床上,各自四仰八叉的睡得不成体统,不由得好笑,仔细听外面好像是船家在和什么人说话,想是那包船的客人来了,于是赶紧起身披了衣服跑出了屋子。
外头岸上船家一见他来了,便指着他向那个紫衣人道:「哎,就是这位小哥和他的两个兄弟。」
那紫衣人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目光里有些惊讶,而三弦见了他也是一怔,好不惶恐。
是云王。
「不知是……」他赶紧上前见礼。
「好了好了,别多礼。」云王显然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分,挥手打断他的话。
三弦再看时发现他身着便服,一旁也只站了一个护卫,这个架势看来是要微服去什么地方。
「原来是赵公子要搭船,那自然好说。」云王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似乎觉得有趣。
此刻三弦骑虎难下,若推拒同行未免不敬,可要真的搭了船,只怕到羽州之前都会如坐针毡了。奈何他没得选,船家早已乐呵呵的进去叫莫炎与洛七起身,然后自己去安排开船。
一刻钟后,船家点开船只,三弦他们三个挤在甲板上,好在船身颇大,三个人都站着倒也不觉得拥挤。
船只向沟通玉梭湖及澜江的云渠驶去,在湖中时全靠人力摇橹,行得颇慢,一入云渠顺着水流速度便快了起来,辰时三刻时听船家说云渠已经走了一半,估计已时过半便可进入澜江了。
就在这时,云王的护卫请他三人进舱叙话。
入内见了礼,三弦向云王引见了莫炎,三人坐定后,却见那王爷盯着三弦好一阵看,末了笑着叹一声:「没想到他竟然会放你走。」
这个「他」说的是谁,听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哼,」莫炎冷笑了一声,「要的东西都到手了,那奸商凭什么不放我们走。」
「师弟!」三弦瞪了他一眼。
「哦?他得了什么了?」云王的兴头给吊了起来。
莫炎的嘴一向是没闸的,被人这么一问,也不管三弦在旁边紧着眉头了,叽哩呱啦把事情说了个大概,边说边骂霍西官,起初他还忌惮云王身分不敢骂得大声,后来见云王边听边乐,也就说得更来劲,说完了,拿起面前的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原来如此,」云王支着下巴看着三弦,「你这师弟可真是心直口快,那会儿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你和霍西官是怎么相识的,可叫我纳闷了一阵。」
「王爷见笑了。」他有些窘。
「如此看来,那霍西官是打算讨好那个人去,倒也亏他想得出来。」云王的目光,又飘去了不知名的地方,他这出神的样子,与那日三弦在院中梨花树下见过的一般无二。
似乎,在看一件离得极远的事物。
从之前三弦便觉得了,这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似乎有一件他始终在追逐,却又一直不曾得到的东西……
与这次霍西官所见的那位贵人有关么?
云王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笑起来,「内丞大人这回可是得偿所愿,他想这《广陵散》也不知多少年了。」
船舱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王爷,小人斗胆问一句,那位内丞大人是什么人?」三弦忍不住问。
云王被他一问便投过来含笑的眼神,他不禁觉得尴尬。就好像──
对方已经看到了他心底深处,不可抑制的那点关切。
「红人,我那皇帝叔叔眼前的红人。」云王的神色间毫不掩饰不屑之色,「文治武功一窍不通,倒是音律上尚有几分天赋,听闻他少年时得到了《广陵散》的残谱,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要一见全貌,我那叔叔为了这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原来《广陵散》还有残本遗世,忽然间三弦想起一事,向莫炎看去,正好莫炎也正看过来,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之色──他们都想起那日游湖时的情形。
莫非那天在画舫中接续莫炎琴曲的,就是云王口中的内丞?
听云王的意思,那人倒像是个佞臣之流的人物,都说今上是难得的明君,倒第一次听闻有这样的事。
云王语带讥讽的说完了这些,便旁若无人的假寐起来,只有神色间因由不明的恼怒状泄露出一点心事来。
三弦觉得尴尬,便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船舱。
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一点不安。
他看着云渠两岸不断倒退的景物,一手抓了衣襟,仿佛要更为深切的抓住那种不安。
远方,标志澜江与云渠交汇处的挑杆已经隐约可见。
「师兄,」莫炎也出来了,脸色有点苍白,不知道是不是晕船,「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
他回过身去,有些疑惑的看着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师弟欲言又止。
「我给那家伙的琴谱,是假的。」
心猛的一紧,他抓着衣襟的手也是一紧。
到底切实的明白了不安的所在。
他在担心霍西官。
      
霍西官尚未踏进梨园,便觉出今日这园子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安静的异常。
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听说那个人一向是任意妄为的,为了自已高兴就算让梨园一天不开张又有什么稀奇呢?
到了大门口,便装的侍卫便上来确认身分。
「在下霍西官,应内丞之邀而来。」他出示那张藤云紫描金笺,侍卫一见便毕恭毕敬的请他进去。
穿堂过廊,颇为熟悉的梨园少了往日的那份非凡热闹,竟似有些陌生起来。
进入后院,梨园最出名那十几棵梨树此时已是绿叶层层,枝叶交错,将云州五月炽热的午后阳光遮去许多,地面上,汉玉石栏上,笑儒亭勾檐翠瓦上,都是日影斑驳。
亭中有个人懒懒的靠着栏杆坐着,头歪在肩上好像是正在歇晌。
从霍西官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单薄的背影,那人身着月白衫子,衫子上靛青线绣出云纹,虽然精致,但在他看来就此人身分而言,如此装扮仍是朴素的过分。
「似乎现在不便打扰。」他停了脚步,小声对侍卫说道。
侍卫还未说话,只见亭中人伸了个懒腰,「来都来了,有什么不便打扰。」
说着那人站起来,转过身。
霍西官自少年时便跟着家中叔伯行走江南江北行商,也可说阅人无数,但像这人一般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之前他也听过一些关于这位内丞大人的传闻,说什么佞臣,说什么惑主,于是想来应该是个不逊妇人的妖娆面相,却不想此刻在眼前的,却是十足云淡风轻的书生样貌,清俊面容上明明没有一点表情,可乍一眼看过去却又觉得他似乎是在笑。
而除了眼中的一点寒光之外,动作之间完全感觉不到作为一个活人应有的情绪,就如同一具傀儡一般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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