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识君心

第20章


实在无法与「惑主」这种传闻联系起来。
「东西呢?」那人收拢的折扇轻点面颊,语气中还有一点点慵懒,也不叙话也不见礼,劈头就是索要。
霍西官苦笑了一下,自怀中取出莫炎所给的琴谱,交至侍卫手中。
侍卫前去将琴谱呈上,那人翻看起来。
这一刻,墙外有风正来,吹的梨树枝叶沙沙作响。
      
「站住!」不知哪里出来的人,一声厉喝吓得三弦硬生生收住脚步。
「请问,霍西官霍大官人可在里面?」他偷偷向梨园内张望,只见里面沉静的有些恐怖,一股寒意不知不觉爬上背脊梁。
那喝住他的人却不答话,只是问:「你是何人?」
「小人是霍大官人的从人,方才与我家大官人走散了,若是大官人在内,可否请行个方便……」
「那霍西官正与我家主人说话,你在这里候着就是了。」
「这……」三弦一时语塞。
「啧啧,好严的门庭,若是本王求见内丞,是不是也要在此候着?」
身后然传来云王的声音。
那人显然认得人,赶紧见礼,「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去通报。」
「吓,谁耐烦你通报。」云王一声冷笑。
那人见他着恼,腰又弯得深了些,「那……王爷若要见大人就请随小人来。」
「三弦,走吧。」云王向他一使眼色,那人虽然一怔,到底欲言又止没有出声阻拦。
三人向内行进,到了后院外院门处的守卫进去通报了,三弦只听墙内传来说话声,不多时那守卫出来相请,「王爷请入内。」
云王点点头,示意先前带路的人告退,待那人走后,他方慢慢踱了进去,三弦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进门,三弦第一眼看见的人是霍西官。
而他也正好看着他,脸上是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他的惊讶之色。
「怎么连王爷的大驾也惊动了?」此地暂时的主人手持着琴谱,笑问云王。
「没什么,听说大人近日得了《广陵散》的全本,可有此事?」
「王爷消息倒灵通,这谱子我方才刚入手,还没来得及瞧,你就来了。」那人晃着手中琴谱笑道。
「说来让大人见笑,我家中这个琴师听了这消息,便说这琴谱是假的,」云王指了指三弦,「他说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这《广陵散》。」
「哦?」那人眼中寒光一闪,睨了霍西官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便将目光转向云王身边垂眉低首的三弦。「你是何人?」
「小人赵三弦,见过内丞大人。」
「你说天下只有你一人会这《广陵散》?」
「家师琴叟正是当年大盗照夜白的知音人……」他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背脊上已感觉到霍西官灼灼的视线。
「是这样么……」那人未置可否,「这么说来这琴谱说不定真是假的,可也说不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啪!他忽然将琴谱掷在三弦面前,「你且好好瞧瞧,替我鉴个真伪。」
「是。」三弦小心翼翼的拾起琴谱,慢慢的一页一页翻看,不时还以指节轻敲节拍。
一时间院子里静的有些可怕。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三弦终于翻到最后几页,「咦……」
「怎么?」那人一扬眉。
「这最后数节,与小人所习不同。」
那人沉吟片刻,叫侍卫将琴谱收回来,翻看了那几页,忽然大笑起来,「怎么,这几节与你所习不同?」
「是。」
那人挥了挥手,只见一名侍卫跑出去,不多时有几个人搬了两张琴过来,一张搬入亭内,一张摆在三弦面前。
「就最后一章,你且奏与我听。」
三弦闻言不敢怠慢,凝神片刻,端正身形,取琴抚了起来。
琴音一起,虽然他脸上一派平和宁静,然而一旁的霍西官却发现他的鬓角不时有汗水淌下来。
于是不由得又添上一重疑惑。
短短几节,盏茶的工夫曲子便奏完了,却见亭中人半瞑了目,沉默了好一阵,忽然睁开眼来,「那天玉梭湖边奏琴的是你什么人?」
三弦一怔,很快醒悟过来,「是小人的师弟。」
「那怎么说天下只有你一人会呐?」那人折扇微开,掩口低声道。
「小人的师弟未曾习过全曲,算不得会。」
「说的也是。」那人放下扇子,回身坐到琴案边,伸手一拂,跟着轻挑慢抹,所奏的曲调与方才三弦所奏的似是而非。
只有三弦知道,这正是那日玉梭湖边他接续莫炎之曲。
「虽然相似,但我还是觉得如此奏法略胜一筹。」那人笑道。
三弦低下头去,心知这奏法必然是对方自己所悟,眼前形势,自然不是讨论琴艺高下的时候。
一曲终了,那人起身慢慢步到亭外,「这么说,这本琴谱没什么问题,确是真品?」
「是。」三弦伏下身去,「是小人井底之蛙,见识浅薄,让大人见笑了。」
「呵,事关你的师门,你有所疑问也属当然。都是识琴之人,谈不上什么见笑不见笑。」那人说着将琴谱交与身畔侍卫,「好生收起来.」
侍卫喏喏退下。
「三弦,你心愿已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云王忽然发话,却听那人笑道:「原来王爷专程来着一趟就是为了成全他一个心愿,王爷何时变得如此体恤下人了?」
「天下唯一一个习得《广陵散》的人,自然要多多体恤。」云王也不着恼,跟着打了个哈哈,「大人,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王爷慢走。」那人淡淡笑了笑。
一旁,霍西官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直视云王,而云王却在有意无意的回避。
似乎事非寻常……
不多时云王与三弦离开,那人随即屏退左右,坐回亭中靠着栏杆笑问,「霍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我也不是无功受禄之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就是……」
却只见亭外,霍西官仍低头沉吟。
      
霍西官步出梨园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夕阳西沉,路面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想到终于得到那个人的承诺,助他取得下半年官定中江南三州的盐茶行销资质,长久时日来的努力好歹算有了个结果,霍西官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吐出的时候仿若在叹息。
身后,梨园的门给重重关上,而他亦打算回去了。
忽然他眯起眼──远处,巷子口那个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迈步向那里过去,那人见他冲自己过来了,忽然又有些不知所措,转身就想走,他赶紧加快脚步,最后干脆用跑的追上那人。
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怎么回来了……刚才,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许久得不到回答。
「三弦?」霍西官低下头,却见怀中人青白着脸,豆大的汗珠不断自额角滚落下来,身子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我……」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开口上下牙齿就禁不住的打架。
霍西官一握他的手,只觉得异样的冰冷,才想问话却见怀中人身子一软,竟晕厥了过去。
「师兄!」巷子的另一头,莫炎与洛七也都来了。
      
六月初三这一天,霍府小筑荷塘中的首枝芙蕖到底在辰时缓缓绽放开来,只是一墙之隔的屋中,相对的两个人虽然一时间无言,却都无心向窗外看哪怕一眼。
霍西官不知道此刻到底该说些什么好,前几日三弦人在昏迷之中,他每日来探视,可今日这人醒了,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怎么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去帮他呢?
为什么冒了天大的风险,去为他化解险境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已经听莫炎说了,莫炎给的琴谱是假的,却并非完全的胡编乱造,只是漏去了一些章节。
当日三弦听闻此事,即刻逼着这胡闹的师弟说出漏去了哪些,然后补上那几页,趁着在梨园内翻看琴谱的时候,快手夹杂进去,随即又暗中用劲扯断了钉书的棉线──如此到时书页散乱,便不会有人发现有书页是事后补入的。
真是……乱来……
「太乱来了……」他低声一叹。
三弦先是抬起头来,跟着便明白他什么意思,「既然能有这样的主意,自然有这样的手段,大官人别忘了三弦之前以什么为生,手快的很,不必担心。」
又来了,霍西官心中禁不住恼怒。
「说的漂亮,吓出一身病的是哪个?」话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个人五月晌午的大太阳下头紧赶慢赶的回来,急得出了一身汗,又经历那样的险境,惊得一身冷汗,又担心忧怕了许多时候,终至最后中了暑晕过去──
一病这许多时日。
这都是为了哪个?还不都是为了他。
「呵,三弦是兔子胆,本禁不得吓。」那人听了他的话,笑笑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伸手替他将乱发拢回耳后,霍西官想了想,「几时动身?」
「再过几天,等好些了就走。」他向他笑了笑,「又叨扰大官人这许多……」
话未说完,唇上已经被温热的手指点住了。
他的手,好热。
「你以为……」那人慢慢向他欺近,「我会再让你走?我给了你机会,三弦,是你自个儿再回来找我的,今番,我断不会再放你离去……」
未尽之言消失在弥合的唇间,那个人抱得极用力,好像要把他揉进体内才甘心。
他因为这番话而一阵恍惚。
不错,是他自己回来找他的,要死不活的跑回来,无法抑制的担忧关切。
在巷子口焦心如焚等待的两个时辰,他再一次确认,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在那道未曾弥合的伤口之下──
依然有着对这个男人的眷恋。
痴儿。他想起多年前,师父看着颓靡不振的自己,痛心疾首说出的这个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