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满月华

第56章


  
  白杨嗤笑一声:“正大人为人果然是豪爽,难道你在饮酒之前都不看看酒杯是否干净的吗?”
  
  正为眉毛一皱,看着白杨的眼底升起一抹杀机,腾起的水气细细打量起他们的不善。
  
  毕竟是当朝殿前侍卫总管,正为还算见过场面,这点镇力倒也还是有的,他忽然放声笑道:“白少这么给在下面子,实在是不能不喝啊,来,喝……好酒!”
  
  白杨笑了笑。他不说也不问其来意就是想看正为自个在那干着急,如今他也学聪明起来,倒叫他险些笑不出来了。
  
  两个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几杯子下来,即便是天穹的琼浆玉露在这么没有心情的时候喝酒精浓度如此之高的酒,谁都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
  
  他们比的就是一个字“耐”。谁的耐力好,谁就算赢了这一局。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们这样耗下去,正此时,白府内院喧闹的声音传进内堂。
  
  白杨怔了怔,微怒的神情一闪而过。
  
  正为突然轻笑一声:“白少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白杨道:“是。”
  
  “我白府里的下人个个都是经过严厉□的,根本不会有这样不懂礼数的!不知道正大人来敝府为何还要如此大动干戈?”
  
  屋外发出粗厚的嚷嚷和齐刷刷的脚步声都能想象到是一支多么有干劲,有默契,甚至于动作是整齐划一、迅速利索。
  
  正为笑道:“白少不是想跟本官耗时间么,本官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最后一句话,他的发音有些不同,阴冷狠绝,是咬着牙关发出来的。
  
  而且,他直接将“在下”说做“本官”,大有拿身份压制白杨的气势。
  
  “哼!”月牙黄色的长袖一挥,白杨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正为目送其背影放声大笑。
  
  听声音,他确定他的手下那些皇宫侍卫们对白府有了新收获。
  
  慢条斯理地,他继续把白府醇美的酒酿倒了满满一杯子,拾起来念了一句:“白府招待客人的酒竟然比皇帝老子喝的还要上等,上个月末,西境的贡品不是被劫了么,怎么白杨会有这种酒……”
  
  小口斟酌,小饮两三杯佳酿。
  
  正为估摸着外头声响轻了许多,大概白杨也已经赶到了,他这才立起身,缓缓朝轻微的声音那走去,算算时间,从白府的内院到这里,加上他品尝了两三杯佳酿的时间,两三柱香应是正好烧完。
  
  “正为你也太瞧不起我白府了!”
  
  白杨见着他一步一步恍然年过九旬的老太爷般慢悠悠趟过来,心中本就烦躁,一想到他是故意如此,胸腔里的怒火更甚,当着下人的面,把他之间树立的那些京城美好形象都破灭了。
  
  “你错了,我不是瞧不起。”正为眼睛也不眨,“我只是害怕。”
  
  因为害怕白府崛起得太快。
  
  从数十年前,白府就以辅佐为名在朝堂之中一直处于稳立不倒的开朝要臣,实则手握重权,近些年更有勃勃野心矛头渐渐展露。
  
  先前还有宣氏能与之抗衡,也不知为什么,白府竟然能说服先皇定下白杨与宣裴的婚约,如此一来,他们两家的势力合二为一,白府无后顾之忧,只要等皇上驾崩,便会或许做出逆谋之事。
  
  他小小一个侍卫总管,不是皇上的提拔何来今日的威名,而白府一旦逆谋成功,以其奸诈精悍的作风,到时候这个侍卫总管的位置随意找个借口让宣氏或白氏之人来接任,定不会留下他。
  
  既然如此,正为自然要趁这个噩梦未成真时,早早将其扼杀在胎盘中。
  
  “正大人啊正大人……难道这就是你表达恐惧的方式!”白杨把得瑟在他身后、仍微微颤抖的良兮拎出来。
  
  当看清楚是安良兮的时候,正为一惊,而后朝他那些侍卫瞥去一记阴冷的目光。
  
  白杨转而对良兮低声劝慰道:“娘子,别怕,有为夫在定会给你向正大人讨个公道!”
  
  这又是哪一出?
  
  正为不知怎的心里莫名一慌。
  
  但听良兮带着哭腔:“夫君要做主啊,这伙人……”她断断续续,喘着气,指着那群侍卫道:“他们竟然趁我洗浴更衣的时候闯进我房里来,这光天化日的,也会有这般禽兽!”
  
  “我,我们……进去之前有敲门的……”侍卫中一个带头的低声辩解着。
  
  “混账!你老婆洗澡的时候我敲了门就进去换你你乐意呀?”白杨朝他们斜眼一瞪,转而拿手轻轻爱抚着她的背,柔声细语与训斥人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爱妾不用担心,正大人在此呢,他定会给你个交代。”
  
  安良兮感觉额前有一阵乌鸦飞过。他这么说哦,不是自毁形象吗?好像在说,我很猥琐……我很猥琐……我就是那么猥琐……
  
  白杨说着说着,恶狠狠的眼光看向正为。就是一副你不道歉不赔个大礼我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瞧得众人除了安良兮在场的无一不是垂头盯着鞋头的。
  
  可就在这半盏茶功夫,正为脑子里迅速将事情前后做一番联想,想来这大正午的就算安良兮真的可以奢靡颓丧到这个时候洗浴,就算真的是他那帮愚蠢的手下冒昧闯了进去,安良兮作为一个新婚的妇人也不至于被人偷看了去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同夫君向采花的问公道吧。
  
  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人,表面功夫要做足又是另一回事,正为俯身深表歉意地问:“那白夫人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啊?”
  
  汗……之前还问白杨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他白公子,今儿来了一次亲身经历,果然自觉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方才意识到。
  
  良兮又得瑟了下,吸了吸鼻子以示委屈:“国有国法,呃……家有家规。”
  
  “既然看了本夫人的……呃……身子,就得付出一定代价。”
  
  良兮想了想看向白杨,而白杨只是鼓舞般地挑了下眉,似乎要她放大胆子去说。
  
  “那就只能削去你们的眼睛,以示警戒!”说完,良兮全身又得瑟了下,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颤抖了。老天啊,她说的是不是太过了,再急忙看向白杨,他大老爷子的,这回居然连根眉毛都不皱一下。
  
  “啊——”
  
  侍卫们是最无辜的,听见良兮说的话以后,各个腿都软了,好歹将来都是要上阵杀敌的,居然差点没跪下来磕头求饶。
  
  正为眼中那一抹忽明忽暗的水雾散去,露出贼亮的瞳孔,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显示出褐色的光彩来。
  
  “这样也好,做个记性。”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慢,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太狠了吧,明明只是逢场作戏,不就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吗,至于黑着心肠要别人死活?
  
  但是作为殿前侍卫总管,他不能在手下面前心软,更不能当他们的面去求别人,否则,他今后该如何立威!
  
  “哈哈哈……”
  
  白杨大笑,亲昵地搂住良兮的肩:“其实我家娘子心地善良,刀子嘴豆腐心。她嘴上说得越狠,事实上却越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刀子嘴豆腐心……良兮也偷偷抿嘴一笑,果然让她这种小家碧玉,温柔可人的姑娘说这等狠话,比天上下刀子还让人咋舌。
  
  显然,正为没有逃到一点好处,反倒在他手下面前失去人情。他觉得有些可气,竟然被白杨占到便宜,好人都被他做尽了。
  
  袍子潇洒地一挥,正为带头离去,剩下的侍卫们也都你看我我看你的,陆陆续续跟了上去。
  
  良兮看着他们走了,正要转身,白杨一把拉住她:“看不出来,你骗人的功夫不错。”
  
  “还不是近墨者黑的道理么。”
  
  白杨怒视她,不久,用半开玩笑地口吻:“你口口声声的辰矣呢,居然也会丢下他一个人在房里?”
  
  “辰矣应该已经到了一处很好的地方,很安全,你不必惦记了。”
  
  “谁说我惦记他?”白杨抓住她手,“你要带他去哪里?”
  
  良兮狡黠道:“朝廷的人都知道辰矣在你这里了,白府不安全了。我要带他出去避避风头,你好好应付正大人……”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说了你会让我们走吗?”
  
  “我不追究这个,我只问你……”白杨狭长的眼睛一眯,看她看得特别认真,“既然辰矣走了,你为什么还留下?”
  
  “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你帮我那么多,我怎会教你一个人对付正大人呢。”何况,良兮早就想知道正为是怎样的人,竟然能说动辰矣跟他而去。
  
  白杨注视着良兮说话的神情,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好似要看出她话中的真假,末了叹一口:“只怕帮我是假,看我是不是帮你们倒才是真!”
  
  是吗,在白杨心理面,安良兮就是这样的人吗?
  
  可怜她听着都觉得分外陌生,白杨说这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酸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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