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必然是xìng yù旺盛的人,美的生物学目的是为了刺激生殖。艺术家倘有些作为,都一定禀性强健,肉tǐ上也如同野兽一般,充满情yù,拉斐尔没有女人不能活,李斯特则是追姑娘的代名词。以上这些话不是我说的,首先从口腔里蹦出这样一番高论的人是尼采——一个精神严重失常的纳粹德意志哲学家。
固然,在xìng yù与艺术作为之间,我宁可从俗选择前者,我愿意沉浸在云雨中以最缓慢的速度走向死亡。
在认识丁梦蕾的这一个多月里,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中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这种力量我甚至在肖晶那里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地体验过。只是我知道,在遥远的明天,它会像火山口一样复仇地迸发,继而喷射出灼热无比的岩浆,燃起圣火,烧毁我的世界,烧毁这个我曾寄居了三十七年的美丽星球,但愿这千万别是一个灾难的预兆。
我会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安宁的日子总是特别难得来到。为了展览的成功举办我几乎是天天在外面奔走呼号,除了忙于各种层次的社交就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四处晃荡瞎找灵感。每天都会有无数的电话和生人造访,我疑心自己上三辈子加一块儿也不曾有这么忙过。丁梦蕾报名参加考研培训班去了,每天都有课上,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仍然是几乎天天有呆在一起的时间。我从没去过她的家,我不想对她作多么深彻的了解。也许,梦蕾的出现只会是我生命中的一条小插曲,只是上天派来慰藉我赴蜀这两个月余精神空缺的幻觉。我太累了,我妄想着享受生活的每一天,但实际上我并没有真正意义地享受过生活的任何一天,因为我始终没有满足过。我有多么向往那种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的平凡日子呵,但我更知道倘使真正当我过上了那样的日子不到一天我就会厌恶。现在,我单枪匹马地开着一辆破烂的“老坦克”胡乱地走街串巷,全无目的地前行。这辆自行车是前几日碰到成都的几个旧朋友一块打牌玩儿的时候赢来的战利品。我欢喜骑车的感觉,它能引导我的肉tǐ与精神合理而且统一地趋向平民化还毫无怨言。在这样的时刻,我觉得自己差不多找到了一点儿十几年前的心态,那会儿的我常常是轻松明快而不似如今这般沉重的。
路边一块竖起摆的小木板魔力般地吸引了我,我于是跨下车来推近前去。木板的周边并没见什么人,所有的能见生物大都集中去了不很远处那边正在摆摊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讨饭父女俩身上。而我却偏偏对这块普通的三合板情有独衷,在它上面用红漆写着“占卜”、“看相”字样的广告语,使半截小红砖撑着。我对它的内容毫无兴趣,令我生奇的仅是木板上这些字儿们歪歪倒倒的结构。这种东西显然是出于文化层次极低的村夫之手,但它造型大胆奇特且运笔随便夸张,使得整块板面看上去颇具形式感及拥有一种破坏平衡的粗头乱服之美。它的出现令我联想到了几年前曾经风靡书坛的“摩登派”。当年那群作者们为求标新立异给人施加以如沸水灌顶般的感官震撼竟纷纷效仿民间取法庸俗很大程度上促进了那个时期内文化无厘头的泛滥。可今天却偏偏让站反对派一边的我目睹到了他们的原始劣根,安能不逼我谨代表全体唯美主义者们啼笑皆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但真正的凤凰只有一只,那就是不才。
“年轻人,看个相吧,才十元。”一个身着土绿军装留着胡子的老男人朝木板走来,用他那标准的绵阳话对我说。
这位胡子老兄的面孔促令我浮想联翩,他会是神学院八卦系的“博士后”么?
我并不睬他,继又推车向人流而去了。
“你这个年轻人最近运气不佳呀。”“博士后”赶紧跟上来,欲使激将法把我留住。
“是么?”我回过车去横着眉毛瞪了他一眼,“你的运气比我还不佳哩,不然哪还用得着顶个大太阳跑我屁股后头来指望骗银子用?”
“博士后”看看我摇了摇头,沉默地回去了。
“真他妈晦气!”我一口浓痰呸在地下,心里仍旧对那块属于“博士后”的木板念念不忘。“博士后”改行当裁缝可能会更有前途,路上我这样想。
街上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行人,我沿着返程的道路骑去。我孩子般地仰仗自己多年未施展的高超车技双手脱把飞速前进,越惦记刚才碰到的那个“博士后”心里就越窝火,总猜度着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从此真个不佳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骑了几袋烟的工夫。我突然看见前边有一个浑身大红色的姑娘似乎正笑咪咪地冲着我挥舞衣袖,这姑娘遥遥望去还挺有几分姿色。我便屁颠颠地骑上前去回她以微笑,可经过她时我才发觉原来她在等的大约是我身后的一个什么人而并非于我有所注目。我便一直转回头看,极渴望知道这个红姑娘究竟在等谁冲谁笑咪咪,我还渴望趁天没黑可以多欣赏欣赏这个红姑娘两眼——天生哥儿们现在闲着。
一辆不怎么干净的夏利停到红姑娘的身边把她吞进了驾驶室的前舱,她大概是打车,或者那的哥根本就是她的先生也没准儿。终于,她们逐渐在我的双目睽睽之下变小了,直至消失……
我在自嘲地掉回头来的那一刹间遭秧了,但这猝不及防的一秧遭得也太不是时候。几个相互追逐打闹的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竟敢目无法纪反道驾驶高速向我撞来。他们的车速忒快,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躲了,便马上使了个急刹车。然而这一刹不打紧,我当时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右手还插在口袋里,只左手握着车把。在超高速运行的状态下捏前刹器,稍有骑车经验的同志也懂得它将会带来怎样的危险后果,我当然顺乎逻辑地栽倒了。我横躺在水泥路上捂着生疼的前腿大骂那几个黄毛小子怎么这么少不更事瞎他妈骑路,小子们只是回头瞄了瞄冲我顶了两句没正形的嘴便又接着你追我赶去了。我欲图爬将起来,却如何也挪动不得了。一只脚已经被拐得发紫,而另半边身子还被卡在那破车的下面。好不容易我才忍痛终于勉强抽出躯干绕回到了车子左边。稍微休整了一会儿后,我只好又重新上车蹬了起来,这回我的速度尤其慢,尤其小心。
我忿恨地诅咒那几个黄毛小子马上被卡车辗死才好。
我腾出一条腿跷起来,好在已经并不太疼了,但我这管昂贵的西裤却因此蹭出了一个极为丑陋的洞,我知道它的寿命结束了。这会儿我只觉得浑身发热浑身都是火,真想马上找个澡堂子好好泡它一下,可现在我却必须得骑完这段路——起码还要十分钟才能到。唉!为了看个准美女,这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
一辆载满养肥待屠的猪儿们的巨型货车奔驰嚎啕超越了我,秽土飞尘杂着猪儿们的阵阵粪香扑鼻而来封锁住我的七窍,我没命地吞吐大荒呼吸川流并遭受着、忍受着、难受着、活受着;无数路人一律不约而同地回眸瞩目我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不晓得他们是否均是出于幸灾乐祸的心理;更有甚者,一个行乞多年的老叫花子竟一边手握他的脏鞋往外倾倒积沙,一边冲我翻白眼并乐滋滋地美着。
我几乎要气得昏厥过去。
报应。我想。
“别动!”
“哟,夏大师又出新作啦,怎么铺得遍地都是?”
“别别你等会儿再进来吧,我得先收拾收拾,这要一不留神踩上去你可就成历史的罪人了。”
“嗬,你还真当这些东西将来能成文物呐。先替我把包拿进屋。”
我三下五去二接过小包又把墨迹拾好,恭顺地请进了等在门口的丁梦蕾姑娘。
“它们都是大后天展览用的,不错吧。怎么阁下这时候出现了,又看不进去课本了么?”
“嘻嘻,难道你不想我来不成?哼,告诉你我想过了,我考研得考到你们南京去,那样咱们就可以常在一块儿玩啦!”梦蕾搂住我的脖子讨喜地说。
“常在一块儿玩?我不工作啦,我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办?”我抚着她的秀发问她。
“你想什么呐,人家就说跟你玩玩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哎对了,我打算这次报考地理系去,你们那儿哪所大学好点儿?”
“都挺好的,我们那儿什么不好?倒是你学完这些又想干嘛,上以色列要么伊拉克五日游去?”
“你怎么这么坏呀,存心想炸死我不是?不过也没关系,去了我也得拉上你,反正你这辈子做鬼都别想甩了我。等这些读完我还要到英国念博士念博士后,然后我就跟着你,我要像你一样做个渊博的人。”梦蕾仰视窗外的蓝天大抒理想。
我心头掠过丝丝不悦,但立刻又被浮夸所冲淡。
“渊博,嘿嘿。你还别说,这世界上除了爱因斯坦恐怕只能数我第二渊博了。”我接过话茬儿沾沾自炫。
“没羞!哎我说,下午陪我出去逛逛怎么样?”梦蕾发出诚意的邀请。
“等我把这些事儿办完再说吧,这两天我真的没时间了。展览一完,我保证陪丁大小姐你逛一整天,好么?”
“那好吧,你忙。我回家看书去了。”
“大后天你过来么?省美术馆。”
“不来了,你搞的那些东西我看不懂,也不太爱看,你记得哪天送几幅代表作给我留着就行了。”
“OK!路上小心车,我就不送你了。去——你——的——吧!”
梦蕾走了,我站在窗台边送她的背影,悲欣交集。
一个巨大的“奠”字史无前例地兀现在省美术馆展厅的中央正襟危立,在它的周围簇拥着无数的花圈、挽联和哭丧棒……
一切都已经那么陈旧,当人们进入这间展厅时,再也不能保持住观展的心情,取而代之的,只是历史的沧桑感。
墙壁的粉刷全部败落,蜘蛛们也各自爬满了犄角旮旯,它们正得意忘形地骑在巨大的“奠”字头上张罗结网建设家园。在“奠”字的前下方,停着一口伟硕的棺木,它同样是陈旧和附满尘埃的。然而我知道这并不会妨碍到观赏者们对于这口棺木华贵质料的绝对称羡,毕竟一般人死后若想睡这儿,是基本无异于痴人说梦的。
王羲之的遗像静静地看着尘世间的一切众生,那眼神分明显示出了他那心如止水的高远、简淡、潇散。香案前敬立一块灵牌,上书:书圣王羲之之位。
送挽联的悼亡者集汇了千年的书坛名流:王献之、苏东坡、颜真卿、米芾、祝允明、倪瓒、刘墉、张大千……每幅挽联均采以其人生前最具代表性的书体仿制而成。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也可以看作是我在利用一种新的侧面向社会展示自己强硬的临摹手段而创造的精彩构划。
随着标准哀乐的响起,数以千计的参观者们陆续走进了展厅,欣赏作者绝伦的思维之余并向王羲之的伪遗体致敬。这些活道具代表着新时代王羲之的忠实跟随者群,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真的为逝去千年的书法上帝而举行的迟到的追悼仪式,与来自千年同样亡故了的精英名流们的同朝顶礼膜拜。
每位到场参观者都赠发了一个黑袖章戴上,这里需要它的气氛。展厅正门口抬头处是一块阴刻的匾额,镌着四个金字:书圣灵堂。它是作者我为此次行为书法展亲自所作的标题,四个金字个个如项羽拨山荆柯执戟,又如龙卧凤阁遥岩璀灿,雄浑有力庄严肃穆,正是凝聚了我数十年来的艺术生命与超人功底。
那天,省文化厅副厅长、政协副主席、书协主席副主席、文联党组领导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诸位同道们全部到位捧场,剪彩时风景这边独好。
之后便是一个广泛交流的沙龙笔会以及等等善后琐事,忙得我差点儿准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不久,此事果然在书法界又生轩然大波。持反对意见者们声檄笔伐,呼唤书法界杜绝伪艺术;而支持者们则称这是对书法未来发展之路的重要突破与大胆探索,它做到了与世界艺术的接轨,它必然把中国书法带向国际,带向新的高峰。
我的支持者们大多是一些青年新人,他们思维活跃,敢想敢说,未来会属于他们。
我的反对者们大多是一些书坛宿儒,他们强调回归,主持传统,我同样尊重他们。
对一切我都很坦然,人骂之,一笑;人誉之,亦一笑。
然而我的真正目的只是引起轰动,用现代文娱圈的话来说,那就是“炒作”。我不觉得“炒作”有什么不好,追逐名利才是驱使人类前进的真正动力。我不欢喜死掉后才绽放的鲜花,我看不到,因而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说心里话,行为书法绝对俗,并且俗得掉渣了,这点我比谁都心知肚明。但它火,我便也仍旧感到足够。
不管怎么说,目的已经达到。在精神的舞台上我收到了无数的鲜花飞吻也收到了无数的残果烂核。
它们均是我要的。
“我是一条大色狼大呀么大色狼!”我一个筋斗把丁梦蕾连马带鞍骑翻在席梦思床上如是唱。
梦蕾完全是一块未经开垦的新大陆,对于我的温存,她感到惬意极了。这尚是她头一回离一个她父亲以外的男人身体这样近。她漫颊彤红,紧张极了。我们经过了两个月(严格说来还不能算)的风风雨雨终于走到了一起,我热爱梦蕾酥软晶莹的tóng体,它是多么地娇羞清丽臻于完美呵。尤其她那玫瑰花瓣般的香唇,简直宛若逃逸出绝对零度包围下的闪电,几乎令我可以同时频繁地去安享最高级别的颤抖与瑟缩。我们的双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长达数十分钟之久,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开我们。在梦蕾的深处,我似乎找回了从前迷失的自己,我甚至感到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都生活在一场虚幻之中,惟有这一刻才是我人生真正绝对的起点与终点。那一夜我亲吻并抚摩着梦蕾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香泽,她总是愿意忍着剧痛半掩着双目极力地配合,极力地浪叫。我们在一次次快感来临前夕的迫不急待中度过了一整夜。梦蕾被我强健的身体迷醉了,我就像一匹永不知疲倦的公牛一样无数次地经历了不同姿态的大起大落。她的一双优点简直仿佛是春风特地为了满足我的渴望而精雕细琢的,我的壮阔长处则恰如其分地为她填补了上苍赐予的那份天然屋漏。我告诉梦蕾她是我生命中所遇到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我最爱的女人,梦蕾也同样说我更是她今生见到的最有魅力的男子。然而,我却多么清楚自己分明正在欺骗这位纯洁的处女,尽管我老是爱表现出一副情不自禁的样子也终于不能掩饰去那些发自我内心深处的自责。那一夜之后,我发现自己变了。
“你能等我么?”梦蕾用她纤巧的玉手将长发捋到脑后,趴在我胸膛上说。
“等你什么?”我搬开她找衣裳穿。
“等我全部书念完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一阵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中,我想到了很多电视剧里男人因婚外情导致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我宁愿相信此刻听到的是她告诉我她明天就将甩掉我另立它欢找到崭新的男朋友令我颜色难堪,我更可能因此而忘记自己姓什么。
“对不起,梦蕾。你听我说,虽然咱们现在好了,可你也总该为我打算打算好么?唉!回去南京我将会面对太多的问题,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千万不能也绝对不能抛弃了她们呀。梦蕾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是爱你的,你要不信我可以马上……”
“我信。”梦蕾打断了正在声情并茂地表演沉痛忏悔的我的话,扑扑簌簌地掉泪:“你放心,我丁梦蕾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儿。这么多年了我长期漂泊在国外甚至世外,没有什么能让我放不下的。我的思想绝对比你要前卫,但我相信爱情。散哥,我既然可以为你付出我的一切,那我就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你不必考虑为我负任何的责任,你更不必担心因此会失去你的爱人和女儿,你有你的事业你的家庭,而我爱你却只求能分享你成功的喜悦。我不会近几年把自己轻易嫁掉的,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快三十了那也没什么,只要我丁梦蕾还爱着你散哥一天我就决不会再让第二个男人碰我的身体。我是属于你的,只属于你,明白么?”
我觉得她说的并不很像真心话,许多年来我都保持着不随便相信任何人任何话的警惕,但毕竟这一刻令我感动了、摇撼了,或者毋宁说是放松了、得逞了、不用担心玩火自焚了。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垂青于我对我这么好,莫非世上那么多的人都是前生欠我的么?我猜不到。我只有搂紧梦蕾,享受这个痴心的傻女孩儿给我送来的爱,享受命运的种种佳处。在晨曦的映带下,她变得竟更加楚楚动人。
“你好好复习,我等着你。咱们没事儿可以常打电话,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梦蕾,我也相信你。”我说。
“你能打心底里为我留出些空地儿就足够了。咱们都是忙人,我就快要考试了,你也别老惦记着给我打电话,你应该把你的事业忙好,家里有你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比我更需要你的关怀与呵护。什么都不用解释的,我爱你!”她说。
于是我们再一次地拥吻了,我那干涸了十几年的泪水居然也跟着死灰复燃泉涌而出,塔那托斯20之烛被重新点起了火焰。从此,我的生命里恢复了有泪水的日子,只可惜它于我并不是一件好的东西,多少年来我在摆脱它的阴影之下完成了一件又一件极为出色的阴谋,现在它回来了,我的日子还能够像原先一样快乐么?
我相信能够,因为我拥有梦蕾,至少在这一刻。
第二天梦蕾在机场一直把我送上了白云。在天上,我仿佛受了什么控制竟然给“姊姊”阿芙洛狄蒂拨去了她十多年前的通讯电话,结果是人走茶凉号也空。
陪伴我上路的有三样至宝,一是价值连城的《胆胆胆帖》;一是二瓶正也划给我的三千万的帐,现在它的全部余额为二千九百九十七万七千六百四十二元五角整;一是梦蕾丢在我心里的深深印迹。
我到底赚了么?
到家之后,肖晶告诉我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鹿鹿被一家影业公司的制片人相中了,邀请她出演一个重要的童角。那家影业公司已经向鹿鹿所在的学校把她“租”了出来,利用课余时间参加一个演员基础知识的培训班。时间是三个月,费用全部由该影业公司一力承担。
鹿鹿说,她很高兴演戏。她还告诉我拍戏结束之后自己一定还会回到截拳道队里去继续参加训练,直到拿到全国武术冠军为止。
后半夜,我竟意外地接到了梦蕾的电话,我们聊了将近半个小时。肖晶因为嫌吵倒也知趣一个人去客厅睡沙发了,她没问我打来电话的那个“她”是谁。
鹿鹿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当演员?哎呀不能当不能当,全是骗子黑中介!”宋强没等我话说完便跟着瞎急。
“骗子?谁跟你说的?”我冷眼反诘宋强,并对他盲目地作出断论的态度表示不满。
“你还不相信怎的呀,这些导演制片人什么的一百个里头有他妈九十九个骗子保证不会假的我太了解他们了。我却问你,你家女儿现在是不是在一个叫什么什么影视公司的?”
“没错,是叫五洲影业,在江东门那边,大屠杀纪念馆旁边。”
“怎么样,哥儿们说你上当了吧你还不信。你赶快回去问问你家老婆,是不是在一个豪华饭店里头租的一个房间搞报名,随便考两下唱唱歌就能上了?前两天报纸才登的,净搞拍假电视连续剧骗下岗工人钱用。”
“是不是呀,你好像知道的挺多么?”
“杨建华你认识么?就是那时候一天到晚往我家跑的那个小胖子,白白高高的。他不就是当的演员么,苦惨啦。老去给人家跑龙套当坏蛋当hēi社会的小兵卒子当蒙面人,给人家都打死了也没什么钱赚,连个脸都不怎么能看得清。他家那些录相带影碟什么的行行都有,但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混得连饭都没的吃?哥儿们正准备马上资助他买辆便宜小车开开算了呢,杨建华这人蛮好,蛮可怜的。”
“我认不得你这些外头的朋友,但我听我爱人讲的跟你讲的好像不太一样。她说那家五洲影业还是特地花钱把我们鹿鹿从学校里‘租’出来一段时间的,说是看她会功夫,想把她培养成童星,一分钱没收我家的。话说回来,鹿鹿要真成童星了他们公司还不是更有的赚?”
“不可能不可能,哪有那么呆的老板?社会上现在骗子太多了,你家鹿鹿又不是什么明星,人家凭哪门不跟你家要钱白给上课?现在不跟你要过几天还不跟你要么?你要真打算让你家鹿鹿当明星就叫她好好上学等高中毕业正儿八经考个中戏北影什么的,要不然就出来找个工作或者直接嫁入豪门算了。不过现在说这些倒是也太早了点儿,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该讲的话反正哥儿们都讲尽了,反正女儿不是我的,反正你有钱,反正主意还得你们家自己拿。”
“你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不过现在一时也管不了了。天生这两天还看不出什么名堂,干脆让鹿鹿把这些课先上着再说吧。看样子哪天我还真得抽时间跑到鹿鹿他们那个培训班去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不能真像你讲的那样把小孩子给耽误了不是么?要是情况对的话更好,让鹿鹿多接触社会上的人也不是坏事。”
“我看危险,而且你家女儿那么小你就当真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跟那些骗子屁股后头混么?”
“没事儿,这点我倒是绝对放心的。我们家鹿鹿冰雪聪明,大人不知道的事儿她鬼么丁点儿什么都能知道。再者说,外头又有几个人真能有本事欺负得了我们家女儿的?”
“你要是这样想那哥儿们就没话讲了,让鹿鹿到外头吃吃苦也好,你家女儿传你,喜欢跑。对了,还有个事儿想跟你讲的,就在这两天哥儿们马上准备要去找人投资几个网吧开啦,多搞点黄色的,听讲这东西现在赚起钱来还是凶得很。”
“证能批下来么?现在不太容易搞好像。”
“先开起来再说喽,等他来找我也不迟,一分钱不少他的,开起来一天是一天。哥儿们还打算把它们承包给我那表弟媳妇叫她一年给上我几万块钱也就行了。哥儿们也不想苦了,岁数一大现在浑身都是病。知道么,前些日子去查病医生说哥儿们如今已经患上肾癌了,活一天少一天,疼死算事儿。唉!钱难挣屎难吃,年龄不饶人呐。”
“兄弟,想开些吧,这么说你就更要注意身体了,什么能丢革命的本钱也不能丢,我说你这肾怎么会突然……也不结婚到现在。”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结什么婚哟,等哪天眼一闭财产给她们这些小丫头们得么?算了吧,一个别想打我的主意。我也想过了,到死那天哥儿们就提前跟人嘱咐好等尸体一烧骨灰往大江里一撒学总理那样什么也就不烦了,遗产全部卖掉捐献给毛主席家乡的失学儿童。但现在不行呀,活一天还得操一天劳,再说哥儿们也总不能死得轻于鸿毛吧,该干的事儿还是得干。嘿嘿,我要能像你似的今天这块儿飞飞明天那块儿飞飞就快活了,都是那时候书没读好活该的。没有文化的人除了拉板车开招待所还能干什么?下辈子哥儿们还不晓得又是怎么样一副德行哩!”
“其实你不用这么不平衡,像我这种人活得也并不快活的,操的劳一点儿不比你们少,只不过你不明白而已。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课要上。记得代我向你家老太问个好。”
“好,晚上出来吃酒么?”
“不吃了,太忙没时间。那么我走了,你留步吧。”
离开三子招待所以后,我一直想着宋强的忠告。鹿鹿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必须让她茁壮成长,决不允许来自外界的任何事物对她进行欺骗与伤害。
“才不呢!”鹿鹿否定我的话说,“给我们上课的都是大学教授,还有几个有名的演员跟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呢,不信你问妈妈。”
肖晶点点头,她说第一次送女儿去培训班的时候的确是见到了好几位“明星”。
我信了。人间大概并不都像宋强描述的那么丑恶。
“爸爸,下个礼拜天你不是没课么?去五洲大剧场看我们和‘大腕’们的同台精彩演出吧,我有个小品要演,演女警察——少年女警察,专门逮贩毒分子的。邦!邦!”鹿鹿边作出手持枪械状边对我比划。
“真的么?哈哈,爸爸绝对答应你!爸爸正想找机会看看你们那培训班究竟什么档次呢。这下正好!哎,门票是他们公司统一订还是过去现买,几百块钱一张?”
“不用收门票钱啦真是的,你跟妈妈两个人都可以沾我的光免费去啦。再说了,看女儿表演的节目就是收一千块钱一张的门票你俩还不得义不容辞?——是吧妈妈?”鹿鹿跳回肖晶身边拉“赞助”。
“有你爸爸做代表就可以了。”肖晶搂过女儿替她端正了发卡,“妈妈礼拜天要加班,就不去了。”
“你请个假也没什么,”我批评肖晶,“女儿难得一次上电视的机会,咱们应该支持她。”
“你可不知道我呆家里都看你宝贝女儿排练了多少遍了呀,还非让我给她当陪练哩。搞得现在她那几句台词连我都会背了。”肖晶笑,“什么什么‘大义灭亲啊!——’是不是?后面那句什么来着……”
“能马上演一个给爸爸看看么?”我急切地拉过女儿问,想先睹为快。
“我才不上当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马上只要我一演了礼拜天你就又会说没时间不去了的。”鹿鹿索性连撒娇带牢骚加脾气一齐上了,“要是妈妈再一不去我还演给谁看呐!”
“哟,我们的女儿挺懂耍计谋呀。呵呵,好好!来让爸爸香一个。”我说着愉快地去抱女儿。
“才不让亲哩!”鹿鹿狡猾地躲开了我的嘴。她接着略假思索对我耳语:“除非你答应劝服妈妈跟你一起去看我演节目。”
“你妈就不去了,她每天上下班有那么多事儿要做也是挺辛苦的。你要学会多多体谅你妈,明白么?不是说到时候会有电视台来录像的么,她可以看碟的。”
“那么也只能这样啦。”鹿鹿于是学着外国漫画里画的滑稽孩子那样作出表示无奈的另类表情,又忽然说:“哎想起来了,给你看张照片,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可漂亮啦!爸爸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没看过怎么漂亮的女孩儿。”
“这孩子又来了。”肖晶摇着头对我苦笑,“这几天逢人就给人家看照片,非说那女孩儿多漂亮多漂亮,有多漂亮呀?真是小孩子心理,没办法。”
“妈妈你不懂别乱发议论好不好,要给爸爸看才行嘛。爸爸是男的,男的知道什么样女孩儿好看。你那种双眼皮大辫子的老土审美观早过时啦,俗!”鹿鹿朝她妈顶嘴时一副小大人腔调。
“这是你们同学?这么大岁数了还小女孩儿呐,得有二十三四岁了吧最起码。”我看见照片颇出了一回意料。
这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从照片看大约是属于现代年轻人们中间流行的所谓比较“阳光”的那种。
“不让看了。怎么样,漂亮吧?想不想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鹿鹿抢回相册故意逗我。“漂亮。”我评价道,又问:“不过你们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同学,你们班不全是童星么?”
“这还算大呀,我们班还有个最大的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呢,长得又丑又胖又抽象,品极了。我们班人都比我大好多,我是最小的。刚才给你看的这个是杨阿姨,我的好朋友,我可喜欢她了。”鹿鹿得意地说。
“老太婆也来凑热闹?嘿,你们这个班可真有趣,怎么听怎么像个杂牌军。”我说。
“角色需要嘛。我们导演还说那老太婆演技好呢,哼,我就瞧她忒不顺眼。”鹿鹿说。
“小孩子要尊重别人知道么?”我教育鹿鹿道,“你这么快就跟她们玩熟了是件好事情,说明你很惹人喜爱。但是爸爸还是要提醒你,小孩子跟大人交朋友要谨慎,你得学会先了解人家。”
“我又不是三岁小毛娃了这些大道理谁不知道呀,爸爸你也别总爱唠叨啦,女儿我都十岁啦。反正其它人我不管,我就跟杨阿姨玩得好。杨阿姨人可好了,长得又漂亮,她将来一定能当明星的。和我一样,我们都要当明星——国际级的。”鹿鹿异想天开。
“哎,肖晶,那个杨阿姨是干什么的你晓得么?”我问妻子。
“不晓得。我也是一天到晚听你这个宝贝女儿杨阿姨长杨阿姨短的,我又没见过,光晓得她长得漂亮。”肖晶说。
“妈妈吃醋喽!”鹿鹿低声诡谲地乱点鸳鸯谱。
“小孩子净胡说,你妈吃的哪门子醋?”我责备女儿。
“爸爸,就算妈妈没吃醋,可我观察你刚才看照片的样子好像对杨阿姨也蛮有兴趣的嘛。”鹿鹿仍旧得胜地说,“怎么样,要不礼拜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平常就在我们班北边的一个大酒店上班的,很近。她还请我吃了好几次饭呢,爸爸你也总得代表我请回人家对不对?”
“你这条淘气的小鹿儿呀,就差没琢磨着把你爸嫁出去啦。”肖晶从厨房里端来酒菜放在桌上摇摇头:“——开饭!”
饭桌上,我们聊的仍是关于鹿鹿前途的一些事儿。肖晶似乎对女儿走上影视这条路很满意,我也希望一切都能够好比剧本里写的那样顺帆。
礼拜天,在五洲大剧场的舞台上,夏鹿鹿所饰演的小女警官神采奕奕惟妙惟肖,真的棒极了。虽然我平生对警察这个职业甚是头疼,但女儿的表演天赋毕竟也使我高兴。我注意到了这个班里真正称得上漂亮的女孩子算上我女儿还没超过五个。
在夏鹿鹿的“撮合”下,我终于认识了那位“杨阿姨”。她叫杨舒,今年二十四岁,在曙光美食城做销售部经理。
以后,我常借接送鹿鹿为由去接近杨舒。这的确是个可人的女孩子,我第一回见到她时就有一种想把她画下来的冲动。在一次次的交往与交谈中我们发现彼此的性格类型竟十分相投,不久,我们便成了好朋友,甚至成了那种除了脱裤子什么话都能说的好朋友。
我保证,对杨舒而言,我们之间存在的仅是深挚的友情,纯粹的。我也一样。
还有一回,我居然在路上遇见了唐贺胜。这位老弟声称在爱情上又碰到麻烦事儿了,求我能不能再帮他一回,他说要不然他女朋友就真要跟他分手了。我于是再一次答应了他,横竖他哥儿们这辈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但孰料这一帮竟为以后的故事帮出了一长串啼笑皆非的情节。呜呼!除了上帝,没人能预见明天。
在南京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夜都会梦见美丽的极地探险家丁梦蕾姑娘手捧鲜花朝我蹦来,跳来……
然而我们却很少再通电话。
【注释】
20“塔那托斯”即死神Death,夜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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