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

  
  他铁青着脸，闷声不响地扒了几大口饭。——今天下班前得买点儿什么小礼物，到时候哄哄她。这孩子，这一个下午都不知道该怎么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陶睿知和姚李二人提到的那位美女的暗示，可以参见第69章《订婚》。
咳咳~还记得第二卷里可心自己承认是冰璇mm的原型的亲们，千万也要记住，可心当时也说过：她可爱的时候我才是她，她不可爱的时候，那绝对是别人！
姚李这两个人的确是有原型的。这一幕，包括姚羞辱西子的上一次，都非常真实，大家请尽情地痛骂他吧！
绝忆
  林西子径直从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她开着车子，驶出到大街上。
  忽然有一种漫无边际的茫然无望，从这高楼林立深井一样的闹市里，自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涌出，兜头向她扑卷而来。
  她不想回家，可是这偌大一座城市，除了那个家，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就这样怔怔地开着车，一件早已经在她死心已久的记忆里沉睡多年的往事，正在悠悠醒转过来，化作一列平直的电波，从她的脑海中麻木地划过——
  
  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期间，有一天中午，颖卓来他们班教室和她一起复习。
  那天下午是要考生物的吧？她记得她们俩是在复习生物，面对着面坐着。这样的姿势使得她们是侧对着前后排的，这样的位置，比较方便俩人互相问对方问题来考察彼此对知识点的掌握。
  她愁眉苦脸地问颖卓：“哎，这个问题我老是犯糊涂……无氧呼吸时，植物和动物，到底哪个是生成酒精，哪个是生成乳酸啊？”
  
  颖卓刚要开口回答，就听见后面的俞乐怀，突然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其实要说他是插嘴，好像也有些勉强，因为他明明是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既没有点谁的名字，更没有抬起眼睛来看谁。
  他只是说：“真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
  
  林西子的鼻子都气歪了，而且羞愧难言。怎么……居然被这个学习最差的人嘲笑自己笨……
  可她又无从反击，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点明是在说她呀！
  而且，这个问题也的确不算难，而她也的确老是记不住。
  
  颖卓伸过手来在她掌心捏了捏，示意她不要管他，继续复习就好。
  可她刚点点头，低下头准备看书，却又听见俞乐怀高声地和他同桌一问一答起来——
  “喂，你说无氧呼吸的时候，植物人是生成酒精还是乳酸呐？”这是俞乐怀的声音。
  
  林西子一听，一股强烈的笑意突然向嘴里喷上来。她赶紧捂住唇，宁死不屈地不让自己笑倒在那个讨厌鬼的无聊笑话之下。
  就是，真无聊！而且还很没良心没道德，人家植物人已经够可怜的了，哪有这样取笑人家的？
  
  然而听过俞乐怀那个问题之后，光是“植物人”这三个字，就已经让她忍俊不禁了。她只好很艰难地憋着笑，一时之间也看不进书，一双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想要听听看他还会说些什么话。
  
  于是，她听见他的同桌说：“都能生成？”
  
  她和颖卓都再也扛不住。颖卓已经笑了出来，而她只好转过脸去背对着俞乐怀那桌，不让他看见自己满脸的失笑。
  
  俞乐怀打了个响指，流里流气地说：“嘿，那敢情好！那以后可以让植物人都去发挥余热去啦。”
  他同桌问：“什么余热呀？”
  他吊儿郎当地说：“送牛奶呀，送水呀。送牛奶，遇到要酸奶的，让植物人往里一跳不就得了？送水的，遇到要酒的，也让植物人往里一跳！”
  
  她已经笑得快要控制不住肩头的抽动了。而就在这一刻，她听见俞乐怀的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嘿，高！老大您高！”
  
  然后，那个俞乐怀，居然厚脸没皮地坦然接受：“那是！”他这个“那”字拖得老长，“是”字则轻飘飘的，这份夸他受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末了还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老子是不屑于搞这些考来考去的东西，哪像有些人，笨哪！笨成那个样子，一道题问了好多遍都还是答不出来！”
  
  林西子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招他惹他了？这不明明是在说自己呢吗？
  
  她心里一个不服气，笑容就收了。她换成一脸轻蔑的冷笑，转过来对着颖卓，也学着他含沙射影的语气，不冷不热地说：“真是笑死我了，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自己笨得一塌糊涂，还好意思说别人笨！这可真叫以笨猪之心，度智者之腹啊！”
  
  她这话明明是对颖卓说的，可后面那位已经听出来了，立即有来有往针锋相对地回了一句：“呵！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智者？有些人每天晚上房间的灯不到12点钟就不会熄的，这不是笨鸟先飞，难道是在思春？”
  
  她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他还是天天晚上在自己窗外晃荡了，当下更多了一重屈辱之感，气急败坏道：“笨鸟先飞怎么了？人家是笨鸟，好歹先飞一个晚上也就够了。可有些人呢，恐怕得先飞个至少六年吧，把整个小学、整个中学，都先念过一遍，再来一遍，恐怕才能学会怎么说人话！”
  
  ——恐怕得先飞个至少六年吧……
  六年……
  是因为我的这句话吗？
  是因为我的这句话，所以当你重新回到这世上的时候，才选择了比我早降世六年，只求在遇到我的时候，能够那样博古通今、谈天说地么？
  
  超然……乐怀、乐怀……
  
  ——当林西子发现她昏头昏脑中，竟然把那个高速公路的入口当作出口开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唯一能够做的，是在迎面开来的那辆车子惊恐的尖鸣声中，急打方向盘，向一旁的隔离栏横撞过去。这样子，至少不会因为她的错误而累及无辜。
  当初俞乐怀就是这么选择的，不是么？
  他是这么选的，甚至在他没有错的情况下。
  
  在最后的一瞬间，林西子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字字句句异常清晰准确的一段话。
  这段话，在那么多年以前，她只说过那一次，而她自己的声音竟然就变成了一段音频，在她脑海里永久刻录。
  此时此刻，这段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迎头扑来，让她觉得好像、好像她的这颗心忽然换成了俞乐怀的，而时光忽然闪回到七年前，这辆小轿车忽然变成了那辆大巴。
  
  七年前，俞乐怀在他自己的最后关头，脑子里响起的，就是她曾经那么绝情无义的一段话——
  
  “俞乐怀，我告诉你，我不崇洋媚外，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什么假洋鬼子。你听着，我要走，就是为了从此就可以再也不用看见你。这么多年，如果要问我还有什么话想对你说，那就是这一句：你，给我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掉！”
  
  ——
  在最后的一刹那，林西子满脸丽如春花的笑容里，蛛丝一般密密麻麻爬满了泪水。
  乐怀，你太傻了，太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是不是曾经有一首歌，里面如此唱到过：
  曾经说不在意，是因为太在意……
  
  所以，其实是我太傻了，太傻了……我其实一直都想要和你在一起的，从那个时候开始——甚至，远远早于那个时候，就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而我真的很笨，真的太笨太笨了，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比你笨多了，不然，这么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一件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我为什么就不知道呢？！
  
  而事到如今，就算拼尽这条早已经枯萎凋零的生命，是不是也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告诉你如果真的可以选择，我只要这个世界消失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消失掉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能给西子的，唯一的结局。
明天是本文的最后一章《终曲》，同时我会开本系列第二部的坑，然后把链接放在后记和作者推文里：）
终曲
  在颖卓的家乡，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大年初二是该给过世的亲人上坟拜年的日子。
  
  气温很低，空气里隐隐约约飘着微雨，是湿冷入骨的天气。颖卓和家人一起结束了那套程序之后，请他们先回家，她自己再去看看另一个人。
  
  时已近午，公墓里高峰期已过，人疏疏落落少了很多。颖卓穿过林立的墓碑向一个方向慢慢地走，在某个路口，遇到了同样踽踽独行的凌醒。
  他远远看见颖卓向他走来，便停住了脚步，长长的黑色立领风衣在风中发出扑啦啦的声音。
  
  “过年好！”颖卓走到他跟前，很客气地点了个头打招呼。
  “过年好。”凌醒照样回答，目光飘在灰蒙蒙的空气里，深不见底。
  
  俩人一时沉默。这回凌醒先开了口：“你好吗？”
  颖卓轻轻点头：“我挺好的。你呢？”
  凌醒笑了笑：“你好就行了。”
  
  这句话让颖卓有些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便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我去看看西子。”
  凌醒静静地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