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败

第91章


我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怕她,小心翼翼的递过去一个火折子。
    她接过来,点了火,伸手轻轻的分开我额前的乱发,动作轻柔让我不自觉的想起了娘亲,觉得她好亲切。她说:“你几岁了?”
    “八岁。”
    她便不再说话,走过去扶起那昏迷的男子,正坐在他身后,两手抵着他的后背,闭着眼睛安静的坐着。
    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觉得四周空气凝固一般的安静,充斥着细细密密的压迫感。
    过了许久,男子忽然重重的咳嗽了一下,女子眼睛猛地睁开,在那一瞬间,我虽然看不清她泥污下的面容,却被那样的一双眼睛所惊艳,那眼神中的灵动给人一种阅尽世事的沧桑感觉。
    后来母后曾跟我说过,“扬扬,不是我太过安静,而是一旦你阅尽世事,看遍生死,这世间就没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惊讶的了。”
    出乎意料的,那男子也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漆黑如墨色一般,他伸手擦去女子脸上的汗水,动作轻柔如待珍宝,他说:“你怎么又胡闹的渡真气于我。”
    明明是苛责的话,让他说出来却只听得到珍惜。
    女子眨眨眼睛,说:“反正眼下这躯壳里一半的真气也是你当初给我的。当初你用玄铁伤我,我以软剑还以颜色,但是当年你带着银面具刺我那致命一剑怎么算?”
    男子似被捏到七寸一般,轻咳了一声,伸臂把她抱在怀里,“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怕是几辈子也算不完了。”
    女子笑了,月光的淡影打在她脸上,有淡淡的忧伤,然而她却用很轻快的语气说:“浞飏,我们回宫吧。”
    男子手上一僵,执虐的说:“不。”
    “天命如此,你当是帝王之命,如今你为了我逆天而行,违背父神意愿,日日受这反噬之力的苦,我又如何不能为了你,生活在那七尺宫墙之中。不过少了些自由而已,有你在,便是好的。”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终是化作她耳边的轻轻一叹。
    他们再没有说话,而我越来越困,终是打不起精神,沉沉的睡去。
    梦里,娘亲的脸模糊而狰狞,病发的时候全身痛苦的扭动着,长长的指甲在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红的伤痕。我想要扑过去按住她,却怎么也进不了身,只能一边大哭一边叫着她,“娘亲。”
    将梦将醒之间,我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在我脸边摩挲,温柔的声音一声声的对我说:“别怕,不过是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我如溺水者遇到浮木一般,用力抓住那只手,叫着,“娘亲。”
    然后我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女子的手被我握在手里,已经有些泛白了,那男子跪在一旁,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的侧脸,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们的脸上同样流淌着一种情感,叫做,遗憾。
    过了片刻,我才意识到冒犯了,缓缓松开女子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手上被我捏出来的红痕。
    她似乎全然不在意,微微低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扬扬。”
    “扬扬。”她缓缓的重复着,侧头有些俏皮的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会意一笑,冲她点点头。
    她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很美丽的笑容,神色认真的对我说:“我做你的娘亲好不好?”
    我没有拒绝,于是,他们带我来到了帝都,住进了皇宫。
    我才知道,那女子便是当年以一人换取整座平邱城的洛松,而那男子便是以城池换美人的萧楼,也是当今圣上。
    有那么一日,我无意说起,母后看着父皇,笑得古怪:“哪里有外间传的那么离谱。若说你父皇倒也是个情种,不过是有段时间糊涂了一些而已。”
    父皇心虚的笑笑,颇为怨念的看看我,含糊的说:“是糊涂,是糊涂了。”
    父皇和母后便是这般,时不时的说些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日子过得平淡温馨。
    有一日书里学了一个新词,便去问母后,“母后,你和父皇算不算伉俪情深?”
    母后剪下一处多余的花枝,回头对我一笑,却是答非所问的说:“我们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我不大满意母后的答案,得空就跑去大正宫问父皇,父皇正在批阅奏章,微微抬头,顿了顿问我:“你母后怎么说的?”
    我说了母后的答案,却见父皇已经扔了手里的笔,大步的向殿外走去,经过我身边扔下一句话,“扬扬先回寝宫,父皇去再熟悉一下你母后。”
    太傅说父皇位好皇帝,勤政爱民。
    百姓也说父皇是仁义之君。
    可是宫人们却说父皇是冷面君王。
    我以为这句说的甚为不符,父皇是那么温和爱笑的一个人,虽然他的笑容不大,不像整日腻在姑娘堆里的罗颂叔叔那样开怀大笑,但却很温暖,一点都不冷。
    然而,有那么一次,我却见到了宫人们口中的冷面君王,或许比他们说的更加可怕。
    那是进宫后的第一春天,秋天的时候,母后就在寝宫后的院子里开了一片地,亲手种下了一批种子。我问她种的什么,她却只是笑。后来我问的次数多了,她就说:“现在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待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扬扬再来看,保管惊喜,不是更好。”
    除了父皇和我,我还从来没有见到母后对别的事情感兴趣,而她对那片地的爱护和精心打理,大大的引发了我的好奇心。
    于是,我便揣着这个惊喜,盼着春天的到来。
    然而,守来的却是惊吓。
    那日,李嬷嬷告诉我,皇后殿里遣人来说,院子里的花开了,母后叫我去赏花。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竹简,奔着母后的寝宫跑过去。
    进了院子,却觉得气氛无端的压抑,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心口憋闷,踹不过起来一般。
    我看到父皇一身黑色便袍,负手而立,脊背僵直的挺立,周身被寒气笼罩。抬手指了指那花圃,说:“好,好,很好。”
    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见那花圃中开满了紫色的花,花朵不大却是成簇的聚拢在一起盛开,如同大大的花苞一样,怒放盛开,透着浓浓的生机。
    我也以为此花开的甚好。但父皇那语气明明说的是好,却像是很不好的样子。
    母后仍是淡淡一笑,道:“我也以为甚好。”
    父皇的脸色一暗,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锋利芒光,竟像是一把利刃在我心头割开血口一样的令人胆寒。我想起罗颂叔叔曾笑着告诉我,“小扬扬,你可别被你父皇那副好皮相迷惑了,你可知道,他当年滥杀无辜,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我当时只当他吓唬我的玩笑话,没有当真。后来,太傅教我,自古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我问他什么是小节,他端着架子想了想说:“比如人命。”
    父皇怒极反笑,盯着母后说:“你既然想着他,何不去找他。”
    我并不知道这个他又是谁,只见母后脸上终是一怔,随后嘴角挂笑,“好,你让我去我便去。”
    说罢,纵身一越,居然跃出了宫墙。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母后消失在墙角的衣角,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我从来不知道母后居然是会武功的。
    父皇没有动,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开的茂盛的紫色花朵,像是面对毒蛇猛兽一般凶狠,一双手捏得青筋暴起。就在我以为他要把那花毁掉的时候,他一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随后他看到了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的我,脸上冷然的表情才有所松动,惨惨的对我一笑。
    我哇了一声哭了,边哭边问,“母后走了,母后不回来了吗?”
    还没等父皇开口安慰我,便听头顶上一声叹气,“还有一个拖油瓶忘了带走。”
    我抬头见母后悠悠然的坐在去墙头上,水蓝色的轻纱衣裙在空中飘荡。
    父皇脸色又是一冷,显然仍在生气,闷着声音将我向前一推,“给你,一并带走了好。”
    母后施施然的落地,擦去我脸上的眼泪,拉起我手说:“扬扬,跟娘亲走好不好?”
    她说的是娘亲,而不是母后,我只觉得眼泪流的更凶了,泪眼迷梦中狠狠的点头。
    却有一只大手用力的拉住了我的手,父皇别扭的声音传来,“扬扬不要父皇了?”
    我回头看他,下意识的摇摇头,“要。”
    父皇得意的看着母后,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你走呀,有本事你就走。”
    母后皱着眉打量了一番父皇,叹了口气说:“浞飏,你是越发的幼稚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母后最终没有走成。因为受了惊吓,生怕母后再纵身一跃没了踪影,我赖在母后的寝宫里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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