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

第6章


  “多么特别的名字,他作画抑或雕塑?”
  “都不是,他做染色玻璃。”
  “呵,那需要相当大的工场。”
  “也不一定,车房可改装为工作坊。”
  “到了。”
  她们看到一间小小木屋,白色栏杆上,钉着一面牌子,写着”温带工作室”。
  这时,方倍的脸色忽然严肃,她伸手按铃,半晌,一个年轻人来开门,他穿着围裙,手戴劳工手套,看到两个少女,不由得脸露微笑。
  方倍问:”可以进不定期参观吗?”
  年轻人连忙回答:”我不授徒。”
  坤容没好气,”我们是顾客,也许,可大量采购你作品。”
  这个叫温带的年轻人笑说:”我是一名工匠,手作,产品数量有限,不过,我可以预接订单,请进来参观。”
  他带她们走过客厅,只见会客室放着许多巨型仙人掌,十分可爱别致,来到屋后车房,只见满室天窗,光线明亮,红砖地,大木桌上有未完成的玻璃图案。
  坤容看着一扇玻璃门忍不住说:”好漂亮。”
  “两位喝咖啡吗?”
  方倍看到他有两部咖啡机器,这名艺术家很有生活情趣。
  “两位想看何种染色玻璃?”
  方倍一声不响出示照片。
  “呵,这是我一年前作品,一共十六幅。”
  方倍脸色一沉,”费用是否高昂?”
  “我觉得相当廉宜,工作超过六个月,不计材料,工酬三万元,还有一块,我捐赠给一间老人宿舍。”
  坤容大惑不解,看了看方倍。
  年轻艺术家咳嗽一声,”我的工资已略为上涨。”
  “这确实是你作品?”
  他点点头:”这块下班的红色特别鲜艳,我特地自威尼斯订来。”
  “多谢你招待。”
  “我从不刊登广告,你们怎样找到我?”
  方倍回答:”那间护老院有你姓名地址。”
  “是,我继父住在那里。”
  坤容见方倍告辞,只得放下咖啡杯。
  年轻人送到门口,站在一株开满红花的棘杜鹃下,”走好。”
  方倍这才回过头来,”他作品杰出。”
  在车上,坤容补一句,”而且他收入颇佳,真是难得。”
  方倍不出声,欲语还休。
  坤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倍叹口气,”出来逛逛多开心。”
  她们找到小馆店吃意大利餐,露天邻座有一对年轻男女不停接吻,坤容嗤之以鼻。方倍却处之泰然。
  总比打架好,她想。
  坤容说:”家母也是如此,身边少不了男人。”
  方倍轻轻说:”也许,她深觉寂寞,生活又处处为难她,她只想找些寄托,捱完一日又是明天。”
  坤容冷笑,”你好像很了解她。”
  “我也不过猜测。”
  “你在暖室长大,你懂得什么。”
  方倍结账,与坤容离开风景优美的三角洲。
  “从这里开车一直南下,可驶到墨西哥。”
  方倍答:”不,可直往南美,沿智利到火地岛,世上极南之处,不过途中需要加油。”
  坤容说:”我们一定要做这次旅行。”
  方倍温和地说:”你才说我是温室小花,我可没类此胆量。”
  坤容摆摆手,”算了。”
  她们把车驶回市区。
  坤容想回家拿几件衣物,方倍说:”我那里什么都有。”
  “我想取回照片。”方倍陪她上楼。
  狭窄公寓,门一打开,有一股气味,像是球员更衣室的腥臭,一个中年男人大字形躺在旧沙发上。
  他体型壮大,只穿内裤,扯着鼾。
  坤容觉得羞愧,她说:”一分钟”,她进房去拿东西,方倍明白,这许是坤容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家来。
  方倍站在门边动也不敢动。
  那大汉忽然自喉咙里发出干涸的响声,他动了动,可是没有醒来,一只手使劲在胯下搔了几下,又再睡熟。
  方倍吓得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腌臜场面,可是又深觉滑稽,忍不住骇笑,方倍取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时坤容已提着背囊出来,”走吧。”
  她把门匙丢在桌子上,拉着方倍,头也不回离去。
  “我得申请宿舍。”
  方倍送坤容到学校,她走进图书馆,写了一篇”勿带男人回家”的报告,配上刚才拍摄的图片,替那男人五官打上格子,不过张大的嘴巴以原形出现。
  她把文字图片用电讯传给冯乙。
  坤容的电话来了,”我已搬入洛逊楼三零七室。”
  小小宿舍房间整洁明亮,坤容把书本笔记取出放好。
  方倍说:”我给你送替换衣物来。”
  她到接待处帮好友支付按金及房租,又到附近商场买了衣物送上,坤容只说会尽快还钱给她,方倍握着好友双手,”你可能是我,我可能是你。”祸福无门。
  走的时候方倍的脚踢到一本小书,低头一看,原来是莎翁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她顺口吟诵完场时爱斯克拉斯王子的悲悼辞:”世上所有故事的哀伤,都不及茱丽叶与她的罗密欧。”
  坤容听到笑起来,可见时下年轻人并不觉这对恋人比他们更为悲哀。
  方倍还有事做,她到市政府大图书馆查资料,直到傍晚才回家。
  淋浴后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忽然之间她看到自己从飞机场回家,双手拎着沉重行李,在家门前按铃。
  半晌有人应门,却是陌生女佣,问方倍:”你找谁?”,”这是我的家。”,”不,小姐,你弄错了,我们姓陆”,”不,这是王家”,,”王家一早已售屋搬走。”
  方倍大惊,一身冷汗,自床上跳起。
  她奔到楼下,电话铃响个不停,原来是冯乙。
  方倍喘口气,斟一大杯冰水喝下才略觉好过。
  冯乙说:”收到你这篇特写,哗,悲怆,揭社会阴暗,可是,照片在私人寓所拍摄,可能有法律问题,我们另外找人扮演。”
  方倍不出声。
  “喂,喂?”
  “我累了,我们明天再谈。”
  方倍用双手大力揉揉面孔。
  她一夜不寐,也不觉累,可是,却收到叫人高兴的消息,是阿琳找她。
  “方倍,我接到设计订单,我未来一年收入可望稳定。”
  “恭喜你。”方倍由衷代她高兴。
  “真没想到一切因你一篇特写而起。”
  “不,阿琳,是你自己能干。”
  “方倍,你将来的婚纱,由我包办,这是我唯一报答你的方法。”
  方倍哈哈笑,”你太客气,不知是几时的事呢。”
  “下星期我有一个小小发表会,希望你来参观。”
  阿琳终于转运了,她们母女生活可渐入佳境。
  “我第一时间赶到。”
  接着,是父母的电话。
  “小倍,到什么地方去了,整天不见人,我们已经搬入公寓,你写下这个电话号码,装修工程立即开始。”
  父亲王正申的声音传来:”小倍,有一箱地砖请你代收。”
  方倍脱口问:”从何处来?”
  母亲说:”你签收后请速递公司转运纽约,地砖自摩洛哥一间寺院内拆除,一切来自中东包裹引人疑宝,转一转国界比较妥当。”
  “明白。”
  方倍心中不安,找到美术系魏讲师谈话。
  “请问:伪造艺术品有什么违法之处?”
  魏讲师微笑,”某画家半生作品,都模仿梵哥笔触,脱不掉大师影子,可是,他称受到梵哥灵感,画上签他自己的名字,售价在三千美元上下徘徊,他生活得很好,他并无违法。”
  方倍”啊”地一声。
  “若果他把画当作文生梵高的作品出售,要价一亿,又成功脱手,那么,他可能入狱。”
  方倍张大了嘴。
  “有时,我会在古旧摊子找到五元一只的清乾隆花盆,或是十元一只能力士金表,是真的吗?当然不,买主受骗了吗,没有,不过,出售冒牌货,侵犯版权,亦属违法。”
  方倍不出声。
  “你可是买了一只假香奈尔手袋?你得去请教法律系戚讲师。”
  “不,不,不是我。”
  “小心。”
  “譬如说,我有一盏染色玻璃铁芬尼台灯。”
  “是署名真品还是照铁芬尼款式所制?”
  “款式仿真。”
  “那完全没有问题,每间灯包饰店都有仿制品。”
  “但是声称是铁芬尼,并且以铁芬尼价钱脱手呢?”
  “十万美元买一盏灯的客人不会如此无知。”
  方倍不出声。
  魏讲师说下去:”一件艺术品得以传世,并非偶然,它品质高超优雅,实难仿造,明眼人不难分辨真伪。”
  “暴发户呢?”
  “小倍,别让这些问题困扰你,你几时转到美术系来?”
  方倍耳畔嗡嗡响。
  幸好这段时间坤容比她更为烦恼。
  方倍问好友:”伯母有找你吗?”
  坤容回答:”她知道我在宿舍住,只轻描淡写说:’我还以为你跑出来自杀呢。’”
  方倍过了片刻才说:”看样子你们两人都自由了。”
  坤容微微笑,”不会的,一朝我有出息,仍然叫我生养死葬。”
  彼此有如此充分了解,倒也难得,以后,母女之间不会有任何误会幻想。
  坤容说;”晚上我在健美女酒吧侍洒,待遇甚佳。”
  “坤容。”方倍震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