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

第14章


  “我——”
  “你回去考虑,我也回去考虑,这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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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第七章
    方倍点点头。
  “我们再联络。”
  助手一左一右撮拥着邓融离去。
  冯乙这时才说:”我实在抽不出时间给你电话。”
  方倍挥手答:”没关系,你已尽了力。”
  刚说完,她呕吐起来,胃部痉挛,她完全失去了控制,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呕得人家会议室臭气薰天。
  冯乙连忙帮她善后。
  “对不起,对不起。”
  方倍急急离开报馆。
  冯乙追上,”方倍,我送你。”
  方倍蹒跚走到街上,又呕起来,这时胃已空荡荡,除出黄水,再也没有食物渣滓。
  冯乙推她上车,方倍眼前发黑,闭上双目。
  冯乙载她回家,扶她进公寓,冲杯热茶,喂她喝下。
  “好些没有?”
  方倍点点头。
  “你与邓小姐一早认识?”
  方倍忍不住微微笑,带些荒凉意味,看这些知识青年,平日好端端有理想有抱负有见地,一碰到权贵,一个可以提拔他的人,立即不管三七廿一,尊称她为小姐,与别的臭婆娘划分界限。
  冯乙认识邓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聪敏的他,当然知道邓小姐不过是泊到一个好码头,后台身份凌厉,商业社会,这便是一切,谁还会去理会邓小姐个人学识修养品格。
  冯乙接着问:”她同你说什么?”
  方倍轻轻答:”她说,她是我读者。”
  “真的?你看,方舟,不枉我发掘你这个人才,以后,你要多写点。”
  方倍闭上眼睛,”“我累了。”
  “我改天再来看你。”
  方倍听见关门声。能怪冯乙吗,当然不,他已做到最好,方倍昏然入睡。
  半明半灭中,她察觉管家来看她,喂她喝米粥,叫医生来诊治,医生再三保证病人不过是疲劳过度,管家不放心,在客厅过夜。
  她责怪方倍:”你太叫人不放心。”
  方倍不出声,她已多天没有收到父母音讯。
  等到可以起来了,她做了一连串调查工作。
  她查明两件事,第一:生死注册处没有王氏夫妇任何记录,换言之,他们没有生育过,王方倍的确不是他们亲生。第二:他俩也未曾在任何一省注册结婚。真难明,所有与证书有关事宜,他们都不屑正式办妥,他们是奇人。
  方倍像被一吨砖块兜头兜脑打中,脑浆四溅,还怕有碍观瞻,不住向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边用手捂着头,希望还有得挽回。
  没得救了。
  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坤容来看她,她去开门,坤容怀疑地说:”我找方倍。”
  她都不认得她了。
  “坤容,我就是方倍。”
  坤容吓一大跳,这个满面愁容,大眼机灵瘦削体弱的女孩是王方倍?
  “你似换了一个人!”
  方倍哭丧答:”我确是换了一个人。”
  坤容看到她手臂,立刻想到皮包骨三个字,方倍的衣服忽然大了好几码,可是此刻看到分明三围,不比以前圆滚滚。
  坤容说:”许多破落户子女一般活得好好,你要努力。”
  方倍几乎被她气哭。
  “我的意思是,你生活费与学费如有问题,我可以帮你。”
  方倍发怔,六个月前,她曾经如此安慰过坤容,没想到今日她滚到谷底,要由坤容搭救。
  坤容有什么办法?但是她的语气已经叫方倍放心。
  坤容握住她的手,”可怜,瘦成这样,必是肠胃敏感,消化不良。”
  然后,坤容说到她自己:”倍,我与温带,计划结婚,我将有自己的家了,我将努力珍惜这个家,你是我好友,请做我家上宾。”
  方倍听毕,由衷说:”我替你高兴与庆幸。”
  人类的因缘际遇,多么奇怪。
  坤容问:”你怎么搬了家,父母呢?”
  方倍答:”我家生意失败,父母下伺机再起。”
  “生意人上落确实很在,我看报纸,常常有第二代把十多亿祖业蚀清,再欠债数亿。”
  方倍看着容光焕发的旧友,”恭喜你,坤容。”
  “我做的玻璃首饰销路极佳,足够缴交学费及杂费。”
  尽是好消息,坤容终于游上岸,她可以晒太阳了。
  她这样形容:”最近心情好得想联络生母,终究不敢。”
  她本来想逼方倍出去吃茶,这时,电话忽然响起。
  是司徒律师在那边说:”方倍,我上来一会有要紧话同你说,家里如有朋友的话请他们先走。”
  是什么更坏的消息?
  方倍抬起头,”坤容,我约了人。”
  “是那编辑先生吗?”
  方倍轻轻答:”不要提那人……他叫人失望。”
  “呵,方倍,祸不单行。”
  方倍根本无暇生气,”是,坤容,有空再见。”
  “别忘记联络。”
  方倍送坤容出门,她知道,即使有时间交际,她也必须随环境变迁换过另一批友人。
  坤容离去以后司徒律师很快上来。
  他一进门就说:”好消息。”
  方倍重重吁出一口气。
  司徒说:”柏氏律师说:他们保留追究权利,但是决定暂时不予起诉,换句话说,这件事已不了了之。”
  方倍热泪滚下脸颊,”可需赔偿?”
  “他们订下一个合理数目,嘱全数捐往公立图书馆,这已是最佳结局,没想到固执孤僻的柏氏会得回心转意。”
  方倍喃喃说:”大家都是中国人……”
  “什么?”
  “我爸妈知道这件事没有?”
  “已经紧急联络他们。”
  “可以回来了吗?”
  “要待消息完全平息,你想念他们?”
  方倍想一想,”司徒律师,你认识他们多久?”
  “十年以上,那时,你还是幼儿,相当顽皮,一次,你爸抱怨,你把他金表冲下水厕。”
  方倍骇笑。
  “他们深爱你,此刻也是逼不得已,你要耐心。”
  “他们从未注册结婚。”
  司徒律师耐心解释:”成年人有所选择,在本国,同居三年以上,倘若分手,男女双方财产亦需对分,与注册夫妻无异。”
  方倍说:”我不明白……”
  司徒笑,”通常是父母抱怨不明子女呢。”
  方倍只得陪笑。
  司徒说:”你可以放心了,方倍,吃多点,睡多点。”
  方倍点点头。
  他走了没多久,电话又响起,这次是一把清丽的女声:”王方倍在吗,邓小姐想与她说几句话。”
  方倍立即应了一声,她听到邓融说:”收到消息没有?”
  “多谢帮忙。”
  “那么,你什么时候过来做我主笔?”
  “我只怕做得不好,我没有经验。”
  “我就是要没有经验吹捧拍走捷径狐假虎威拿着报馆招牌去建立个人威信的主笔。”
  “我写得不好。”
  “那么,尽力写得更好。”
  “我不想有编辑干涉。”
  “你直接向我汇报,我每日总有看一篇文字的时间。”
  方倍终于说:”我今日就可以上班。”
  邓融笑了,她把电话交给助手。
  助手语气一如事先录音报告:”欢迎王方倍加入队伍,你的职位是华文报主笔,年薪三万五千元,福利——”
  方倍想:她也转运了,收入足够她缴付生活费与学费,她也经济独立了。
  方倍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写什么好呢,一支本来轻松逍遥的笔此刻有千斤重,这大抵是一般写作人最常见荆棘:一旦获人注意,文思即时艰涩,一日一篇,竭尽全力,笔划打结。
  最聪明的文人以至轻松笔法写最深奥意思,最笨拙文人则用最艰涩文字写最浅白题目。
  方倍决心接近读者。
  她一直写到天亮,一连做了三个题目,直接传出到邓融私人电脑。
  第二天方倍到学校上了三节课,发觉树叶已经深黄,渐渐疏落。
  走出校门,她听见汽车响号,抬起头,发觉是冯乙。
  他跳下车子,走近方倍,一脸气忿,”你越级挑战,你的专栏毋需我批阅?你是我提拔的人,怎么反过来咬我?”
  方倍不出声。
  “你回答我呀。”
  方倍答:”只有动物才咬人,我是狗抑或狼?”
  “这件事影响我职位威信,以后我怎样做编辑?”
  方倍冷冷说:”有事,与邓小姐说。”
  “什么,方倍,你变了,你简直换了一个人,你把我当仇人?”
  方倍看不起这名一见权贵晕头转向的小编辑。
  “而且,听说你的薪水比我高。”
  方倍不再回答,她一直走到停车场取车。
  冯乙说:”我们的友谊可是到此为止?”
  方倍上车。
  “倍,你还为那通应打忘打的电话生气?”
  不,不是生气,而是辛酸,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
  方倍把车子驶走。
  她有事要做,回到小公寓,她用电邮询问全国领养机构,寻找身世,真没想到,她此刻寻找的人,竟是她自己。
  有关机构的答复一一叫她失望。
  她的身份是一个谜团,王氏夫妇没有与她联络,已有一段时间。
  忽然,有人电邮给她:”你在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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