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红颜

    烛燃尽，天际出现的启明星半明半昧。红衣男子的指尖抚过苍棕色的琴面，抚过圆滑如弓月的琴弦，清浅一笑，赞道：“当真是好琴。”
    “楼主，这钩月琴是萧家历代祖传之物——”苏荷静静地站在他身旁，轻声说道，眸带不解。
    寂影嘴角笑容妖异开来，“我看中便是我的。”
    苏荷美眸闪过一丝诧异，不明所以他何时对古琴有了兴趣。
    “明日你起身去兰武找淡墨，与她一同照顾歌儿和非寂。”他眉眼不抬地吩咐，看着琴陷入了茫茫深思中。他们如今自身难保，定是不会去连累孩子，这是他和浅儿冥冥间达成的共识。
    “楼主你——”苏荷一怔，更加惊讶。
    寂影沉默了半晌，没有丝毫起伏的语气却是格外的悠远，“我要把她送回他身边，然后——”与天赌最后一次。
    一夜轻寒后阳光灿烂，端木浅万般纳闷地缓步走在寂影身后，连连打着哈欠。他一身白衣，头戴笠纱，胸前抱着一方古琴，宛若一道靓丽风景线，惹得来路百姓频频回眸。
    “妖孽，我们要去何处？”端木浅终是忍不住发问，他强硬把她拉起身，自顾自给她带上如出一辙的笠纱，也不知要带她去做什么。
    寂影不语，只是稍稍加快了步伐，颇为神秘莫测的样子。
    端木浅瞥瞥嘴，亦跟上去，挑起一边眉看着他恰似白衣琴师的装扮。印象中他似是不爱白色，只是如今看来，不但风韵不减还给他多染上了几分飘逸。
    不知走了多久，寂影倏得顿住了脚步，指尖撩开笠纱，对端木浅明媚一笑。一种熟悉的森严气息渐渐逼近，端木浅有些僵硬地抬头。透过朦朦胧胧的白纱，牌匾上洋洋洒洒的“将军府”三个字赫然映入眸中。
    端木浅心猛地一颤，恐惧和空虚感一起袭来，她大惊，终是明白他为何如此着装。欺身拦下他正欲叩门的手。“妖孽，你假扮萧琴师到底想做什么？”
    寂影的眸子有些幽深，轻声道：“不然你以为将军府是这般容易进的？”
    端木浅微抿唇，沉沉地低下眸，“我不想进去。”
    “不亲自相告又如何得知他不会记起你，女人，你何时变得这般懦弱了。”寂影深深地看她，语气是波澜不惊。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静默不语，在面对所有宫离绽的事时她从来都很懦弱。寂影忍俊不禁，笠纱垂落，兀自叩门，一声一声，显得有些沉重。
    不多时，大门轻起，青衣管家迎了出来，殷勤却不献媚道：“萧先生你可算到了，里面请里面请。”
    寂影侧目看了眼僵立着的端木浅，默然一笑，随着管家跨过了门槛。端木浅微叹一口气，掩去满脸的慌乱，匆匆跟了上去。
    府宅西园，清水环绕，花树千株，长亭掩映其间，别有一番风味。亭中白衣男女，一如在玉石铺中一般风华绝伦，一颦一笑流转温馨，他们的气息那般融合，融合到再也容不下别人。端木浅不敢再看第二眼，心中五味杂陈。
    “将军，夫人，萧先生到了。”管家俯身，恭敬地报道。
    宫离绽与替身夫人的目光落过来，寂影静默地站着不动声色，倒是端木浅心中闪过一丝惊慌。
    静默了一阵，宫离绽轻啜一口茶，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内子仰慕萧先生许久，不知可否请奏一曲。”他的眸子有些加深，声音清淡。
    端木浅指尖有些微颤，且不说寂影琴艺堪比那萧先生如何，宫离绽那般聪慧谨慎，他这般直接要求定是会看出了什么端倪。
    寂影颔首，席地而坐，指尖轻落在琴弦上。一时间，园内寂静无比，只闻风声。
    阳光之下，一方琴，淡淡的金色镶在他周身，那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白衣，轻纱白袖微扬，飞泻而出的音似星垂平野，月涌大江，调和了奔涌和柔情，却是使天地万物都失色。风，吹起他颈畔的发丝，吹过白色笠纱，划出一个个优美的弧度。
    端木浅有些呆愣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那分透过琴音传来的刻骨铭心就像是在回忆往昔一般，酸涩与怅惘，甘甜与追思。
    她从未听过他抚琴亦从不知晓他会有如此琴艺，他的琴一如他的人，不经意间便深深地蛊惑人心，牵扯出的妖冶感让人窒息。
    一曲终，园中依旧寂静。寂影端坐不动，手平放在琴弦上。端木浅终是回过神来，轻舒一口气看向亭中，却未料替身夫人纹丝不动地打量着她，似是不闻震撼琴音全心思都在她身上一般。
    “不知将军觉得这‘追忆曲’如何？”寂影的眸子平静如一汪春水，平声开口道。
    追忆？端木浅一愣，感怀地看向寂影，她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追忆曲，请君追忆。
    宫离绽皱眉沉思，眸子中汹涌着暗涛，漠然看着他们亦不回答。端木浅的心渐渐揪紧了，而后只见他侧目看向身形微僵的替身夫人，轻轻揽上她的肩，淡淡地问道：“烟儿觉得如何？”
    替身夫人猛地回过神来，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萧先生当真为盛名琴师。”
    “谬赞。”寂影缓缓起身，轻步走至端木浅身旁。
    宫离绽绝美的脸上淡漠一片，眸中透出一分高深，目光落回桌上的紫砂茶杯中，对管家吩咐道：“带萧先生去休息。”
    寂影勾起嘴角，这不容置疑的语气偏偏带几分拒绝不得，宫离绽，他依旧是这般的睥睨众生。
    “是。”管家颔首，对寂影作了个“请”的动作。
    端木浅焦急地举步跟上去，宫离绽兀自留下他们是因为有所怀疑还是当真要这盛名琴师为替身夫人指点一二。
    管家安排了顷刻，便退身出去，阖上房阁的门。待到听到管家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端木浅才深吸一口气，看向悠闲自得的寂影，无奈道：“妖孽，宫离绽定是怀疑你不是萧琴师了！”
    天知道方才在西园，看着宫离绽的分明淡然的神情，她的手心都在冒冷汗。
    寂影一笑出声，拿下斗笠，慢拢稍稍凌乱的发丝，慢条斯理道：“他不怀疑才糟了。”
    “什么？”端木浅错愕地看着他，眸子微微瞪大。
    “笨女人！”寂影喟叹一声，“他如今遗忘，你若单单言说过往，他定不会轻信。不如让他此时怀疑了自己着手来查。”
    看着端木浅的眸子越来越深邃，寂影继续道：“当往昔红尘重新清晰，或许能抵过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