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尸盒

第32章


“你带给我那么多痛苦,连同我的前途都一并毁了。你,和你的父亲——那个根本不了解你的存在的男人,你们为什么要给我造成这么多痛苦?!
然而,你呱呱坠地,那么小、皱巴巴的,哭声似乎在抗议着世界上的一切。我还怎么能硬得起心肠?你是我的孩子,当你柔软的小嘴包围我的乳头的那一瞬间,我发狂般地爱上了你。你要看清楚这个世界,处处设防,不要轻易付出感情,才不会遍体鳞伤。”
温热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感情,泪水一滴滴落在发黄的纸页上。
“孩子,你的哭闹真是有力,我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妈妈太累了,对你这样的一个小东西,妈妈不知所措。你能不能乖一点?
多亏房东的照顾,我才不至于倒下,可是你不能持续不断地这样折磨我。
我从报纸上读到了他的消息:他与管弦乐队合作公演,作品是洛可可主题变奏曲,他自己的‘创作’受到了舆论的怀疑,演奏也显得单调乏味,‘天才’的光环已经从他头上消失。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他痛苦的样子,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快乐。我的启蒙导师告诉过我,纯净的音乐来自纯净的灵魂,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我用大提琴演奏帕格尼尼的《随想曲》。快乐是一种动力,它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可以说,这就是整本日记最后完整的一章,接下来的文字几乎只是一些片断,然而这些片断却昭示着让人不敢相信的转变——
“他们终于找到了我,告诉我他已经完全垮了,那些作品的真正作者也随之被挖掘出来。他们要求我回去,我将会重新站在舞台上,带着我心爱的大提琴。
这条件可以被接受吗?我回过头,看到她。
你为什么要存在?你并不知道,可你的存在不光彩。这不是你的错,我的女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们不会接受的,我必须做出选择。‘你将成为接替他的人’‘你将功成名就’……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我还这么年轻。我需要这个机会来展示我的才华,我将会比他更加辉煌,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报复。
我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
“她是我唯一舍不得丢弃的,堪与我的事业媲美。只是,她为什么越来越像他?我把她抱在怀里,举起她的右手,呵她痒,我让她在我手中转圈,我把我唯一的礼服裙子改制成了一条小纱裙。她那么开心,像个天使一样。
而我却在她身后流泪。
房东断然拒绝了帮助我,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污点。天哪!我该怎么办?”
迷茫和痛苦的抉择占据了日记整整十页篇幅,这个女人一直不断地写着她面临抉择的痛苦。在日记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句惊心动魄的话——
“如果你要杀死你的孩子,就在它的灵魂还没有生长出来的时候下手。否则你一定会为自己所作的付出代价。” 
黎克突然叫了一声——他发现在大提琴盒的内盖上面,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曲线优美的女人的背影,穿着层层叠叠的纱裙,怀中抱着大提琴。女人的身影湮没在阴影中,只能看到她脑后发亮的发髻,她背对着镜头,光束就像巨大的刀片从她面前的悬窗射进来……
这张照片的位置,刚好面对着那具尸体的眼睛。
《藏 尸 盒》大结局——皇后终曲
(九)皇后终曲
“呜——呜——”
整本日记读完之后,天色也暗下来,我的声带沉重得发酸,此时门口又传来孩子稚嫩尖利的哭声。
那个孩子又出现了,哭得很伤心。我呆呆地望着她,她就是琴盒里那个孩子吗?那具尸体的灵魂?我向她走过去,蹲下,盯着她狭长的双眼。
“你怎么了?孩子?”我的声音颤抖着。
她小小的身体靠近我,伸出温软的小手搂住我的脖子。她的身体仿佛是透明的,眼泪滴进了我的心里。这时,我听见站在一边的黎克倒吸冷气的声音,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头看他,因为,那孩子的身体正在渐渐渗透进我的身体。
她的悲伤也同时渗进了我的心里。
窒息、痛苦、浑身发麻、恐惧……
我睁开眼睛,现在我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我捋起袖子,手腕上清晰地出现了几根筋络,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时候,我的手越过头顶举得高高的,被她抓在手中。她站在我身后,抱着我,另一只手像在拨弦一样轻轻搔着我圆鼓鼓的小肚子。
“咯咯!妈……妈,痒!”我傻笑着。
在她怀里我就像一把大提琴,她以那种奇特的方式抱着我,带我翩翩起舞。仿佛她正陶醉在她荣耀的王国,而我就是她获得这权力的武器——她的大提琴。
母亲!请以我为荣吧!
母亲!请给我一个机会让你为我骄傲!
母亲!请不要在我努力之前扼杀了我!
然而没有,我被她紧紧夹在腋下,她瘦弱的手臂由于决心而变得坚硬冰冷。她把我放进大提琴盒,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太小了,不懂得哭泣能挽救我的生命。
妈妈,你要抛弃我吗?
告诉我,你从来不需要我。
告诉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个麻烦。
告诉我,原来一直阻挡在你通向幸福的道路上的,就是我。
就在那盒盖关上的最后一秒,我对她说:“我成全你。”
成全了她的幸福,我的灵魂就变成了孤魂野鬼,在这孤独的冥界放逐。我渐渐生长,却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我就是那个被杀死的孩子,在无人期盼的情况下渐渐遗忘了生与死的界限。
房东婆婆见证了所有的一切,她一定满心痛苦地看着发生的事,这就是她一再告诫我不要打开这个衣橱的原因。因为这里面隐藏着的真相,将会让我永远沉沦在痛苦的海洋。
是否从我死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此停止,我将永远是个孩子?不,时间流逝,我依旧渐渐长大。当冥冥中的力量引导着我走向一个又一个谜团的时候,我也就渐渐接近了真实的自己。
“我要去找她!”我转过头对黎克说。我要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下了这样的决心,能够扼杀自己孩子的生命。
“这不可能!你要去哪里找她?你怎么知道她是否还活在人间?世界这么大!”黎克激烈地反对。
“我不管,现在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个概念,我可以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为止。”
“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除了平添你的痛苦之外!”他抓住我。
我摇着头:“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而我,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吗?”
“你……真的决定了?”黎克紧盯着我,“或许会比现在更痛苦。如果她还快乐地活在世界上,早就把你遗忘了的话。”
我看着那本日记:“不可能。”
我们在图书馆资料库里查阅从前二十年的报纸,对每一个关于音乐界动向的报道一一纪录。我想我从模糊的报纸黑白照片上,也能认出她的样子。最终,我们找到了几篇日期不连贯的报道,它们的标题分别是《一颗新星!天才的女大提琴演奏家》、《她的创作令人瞠目结舌,功力远远超过其老师》、《在巅峰的她怎么了?》、《著名女大提琴演奏家突然因精神问题引退》、《她在哪里?》
相隔十几年后的一篇报道上刊登出了她的一幅照片——她穿着浴衣坐在躺椅上,面容憔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衰老得多。可是她身上仍然带着那样优雅的气质,像个皇后。
文章说她现在长期居住在一个温泉疗养院,精神状况很不好。看到她的现状,我心里很沉重,我很想知道她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于是,我踏上了寻找她的旅途,为了一个最终的答案,我要穿越生与死的世界,去问个明白。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个无法相容的空间就像相互排斥的磁场。想要穿越它们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尽管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和黎克带着那个大提琴盒在冥界的边缘徘徊,撞得遍体鳞伤,在绝望时我对着块状的天空大喊:“求求你!让我们找到出路!”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承担它所带来的任何后果。最终我们终于突破了极限,跌倒在冰冷的大地上。人们看不见我们,因为我们和他们人鬼殊途。我们在这陌生的城市游荡,到处寻找着那座疗养院的踪迹。
在夜里,我们走过街道时,看见一些流浪汉在小巷里烤火取暖。一群孩子在周围酣睡,他们大多都是残疾,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长相畸形恐怖。
他们的样子让我们感到好奇。我看到一个母亲怀里抱着一个满脸烂疮的孩子,孩子的眼睛已经肿得眯成了一条缝,他脸上的疮口还在不断地渗出黄水。
“妈妈!疼啊!”
他不停地从嘴里发出呻吟。我们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可怜的孩子,即使是这样,他的母亲仍然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身上的衣服裹住他已经不再幼小的身躯。她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无论他变成什么样。
这情景让我鼻子发酸,黎克轻轻抚摸着我的背。
那孩子的目光渐渐转到我们站的着方向,他那肿起来的眼睛似乎在盯着我们看,他看到了我们?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怎么能看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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