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乱

40 现真凶三人也成行


    即便明知是个死,即便南风的利剑已割破了皮肉,殷殷鲜血沿着娇嫩脖颈缓缓流淌而下,紫云也始终紧咬牙关,愣是不愿道出幕后指使者究竟何人。
    果真是个有骨气的,可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能维持多久呢?南风唇角邪邪勾起,腕转剑花,眨眼间长剑已收回剑鞘。
    紫云一愣,依她的了解南风不该是如此轻易就会善罢甘休之人,何故……
    还没待她细想,南风不置可否的轻佻嗓音便响了起来:“若是我没有记错,紫云,你还有个同胞妹妹也在我明月城吧?叫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紫馨,是叫紫馨没错吧?”
    紫云背脊一僵,是她考虑得太简单,未曾料到南风竟连她与紫馨的关系都了如指掌。
    “这同她没有干系。”紫云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话语中的细微颤抖暴露了她此时紧张心态。
    即便是如此细小的反应,也尽数落入南风眼中,他轻笑道:“没有干系?我真不知该说你天真好,还是说你蠢好。你认为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来,你妹妹能够全身而退么?既然你不愿如实相告,那我也只能……”
    说着,他执起桌上的一只杯子,拿在手心里摆弄了几下,瞬时“咔嚓”一声,手指一收,那只茶盏便应声化为粉末,自他指缝中尽数滑落。
    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大约也未曾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一见这情形顿时慌了神,不安起伏的胸腔毫不遮掩地显露出她当下的紧张焦躁。
    不得不承认,胞妹紫馨是她的软肋。
    南风恰到好处地抓住这一点,敛起原本的杀意凛然,话锋一转,又不打算轻易杀了她们。
    他斜睨了一眼连嘴唇都在发抖的紫云,云淡风轻地说道:“杀了你们似乎也太便宜了你们俩了,我看不如这样吧,让你妹妹同你一起,先挑断手脚筋,再卖去青楼接客,估计能卖上个不错的价钱,若是你们其中有谁抵抗不从,便扔去军营当军妓。想必你也应该听说过吧,军营里头的男人常年碰不着女人,有多饥渴,恐怕是我们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话倒真不是南风故意吓唬她,这军妓哪里是寻常女子敢当能当的?有些人刚进去第一天就被横着抬了出来。
    何谓生不如死,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了吧。
    不过,南风这番话着实起了效果,紫云再不能一直心头惊恐,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脸上早已爬满泪水,一面死命磕头谢罪一面恳求道:“城主,千错万错都是紫云的错,请千万不要迁怒我妹妹,紫馨,紫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城主我求您,要罚就罚我一人吧城主!”
    嘶声力竭地哭喊,在缦舞听来都不禁起了心软。
    可这对南风没有丝毫影响,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指尖轻轻在桌上弹弄,“其实我并不愿惩罚什么人,只是你对幕后指使你的人这么袒护,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凤瑶!”紫云再不犹豫,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是琼华宫宫主凤瑶要我这么做的!”
    这回轮到缦舞惊讶了,她被这个真相狠狠砸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南风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面不改色地回头望了缦舞一眼。
    似乎……确实不无可能吧。
    缦舞滞愣的陷入了自己的回想之中。那一回初到明月城,南风专程设宴款待武林群雄,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凤瑶就已对她百般刁难,直到后来天绝门余党前来作乱,与来者缠斗之时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害得她险些成了对方刀下亡魂。虽说当时场面混乱,但她在倒下的那一刹那清楚地看见身后凤瑶得逞的笑。
    是她?果真是她?缦舞怎么都想不通,她与凤瑶无冤无仇,对方何苦屡次三番执意要与自己过不去。
    “恐怕是同样恋慕轻寒的凤瑶,想要除去你这个情敌吧。”
    南风的声音适时飘进了缦舞的耳朵里头,她下意识一抬头,惊愕之情明明白白都写在了脸上。
    情敌?甫一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缦舞有种想笑的冲动。她素来没有奢望过与轻寒能有什么发展,却莫名其妙被人当作了情敌,还屡屡下手迫害,这可真是飞来横祸躺着都能中招。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注意到身旁南风深邃的目光。
    当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南风已然换上了一副懒散模样,调笑她说:“女人的嫉妒心可真是不容小觑,简直要人性命哟。”
    缦舞横了他一眼,并不予理睬。
    这一晚,缦舞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并非失眠,而是噩梦缠身,难以安枕。
    一幕,凤瑶同轻寒二人双宿双飞,相腻一处扬长而去。
    一幕,凤瑶目露凶光,化身恶鬼意欲取其性命。
    几个场景轮番在梦境中翻转,扰得缦舞惊醒时单薄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打湿。
    次日正午时分,缦舞方用过午膳,懒懒地蜷在书房卧榻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弥补前一日晚上的睡眠。
    谁想,将将入梦,便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百合香气,煞是熟悉。接着,眼前暗下,像是被什么遮挡住了似的,她警惕地立刻睁开双眸,恰巧对上南风笑意融融的面容。
    未带面具,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进来,让缦舞着实吃了一惊。
    “南风城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缦舞从榻上起身,拢了拢衣襟。
    南风顺势在她边上坐下,“今日起我便搬来流芳园,与你同住。”也不知是缦舞错觉还是南风有意为之,最后那“与你同住”四个字似乎格外清晰入耳。
    缦舞佯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南风城主是说笑了吧,放着好端端的自家寝居不住,搬来这偏僻的流芳园是作何?”
    “学医呀。”南风面上忽然显出稚童般清澈明媚的笑容,“既然你要教导碧鸢医术,那多一人也无妨吧?”
    “当真?南风也要一起向缦舞姑娘学医医术吗?”
    伴着一个娇柔澄澈的声音,一个翠嫩的碧色身影从门外踏了进来,只见碧鸢满目欣喜,像是挖到宝贝似的。
    她一溜儿小跑跑到卧榻边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南风,你说的可是真的,真要来流芳园同我们一起吗?”
    南风没有料到碧鸢会在此时进来,稍稍顿愣了一下,俄而淡淡点头以示确定。
    碧鸢欣喜万分,止不住大叫起来。这可苦了南风,他哪里能受得了这般娇嗔的喧闹,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与她们继续说些什么,径自回隔壁房间整理收拾去了。
    南风前脚刚迈出房门,碧鸢面色沉了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方才的喧闹都是假象,瞬时消失殆尽。
    坐在榻上的碧鸢神色显得有些许落寞,缦舞不解地偏头看她,难以理解这姑娘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
    碧鸢沉思了片刻,又向缦舞问起昨日紫云之事,缦舞表示她也不知道之后南风是如何处置,那晚他将紫云生擒之后便带了去,说是会好好处理这件事儿。方才南风来时,未曾说起,她便也不曾开口询问。
    总而言之,紫云姐妹是生是死,缦舞并不知情。她也并不想知道。
    淡薄也好,冷血也罢,她缦舞从来都不是会为了这些事这些人上心之人,也决然不可能开口向南风求情,无论对方有多悲惨的隐情苦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一直如是认为。
    碧鸢恍惚了半晌,忽然飘飘冒出了这么一句:“若是南风他对我能有对缦舞你一般贴心,我便是做梦也会笑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碧鸢的眼神定定望着某个不知名的远方,似是憧憬,也似是悲戚,就连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无以名状的空洞飘渺,“南风他……是为了能够护你周全,才会特意搬来流芳园的吧。”
    话音如同一缕清风,消散在空气之中,却意外的在缦舞耳边萦绕不去。
    是为了……她?缦舞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并不曾想到过这一层缘由,在她印象里,南风一直是个略显轻佻的男子,这一点同凤珝倒是挺像。
    一想起凤珝,缦舞霍而一阵心痛难当,那个只差一点便成为自己夫婿的男人,就这么死了么?她至今都不敢相信。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是南风取了凤珝性命,她对他提不起恨意,甚至连怨气都没有。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莫不成是自己太过冷血无情了么?缦舞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碧鸢已经离开,屋子里只余下她一人,空空荡荡,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
    虽是喜静之人,但此时此刻的这篇宁谧反倒让缦舞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想起了方才碧鸢恍惚不定的呓语,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南风,南风。她在心里面默念这个名字,味同嚼蜡。她本不是多情之人,甚而有些淡薄人世,唯有对自己唯一的师父轻寒才会心猿意马,谁想今日竟让另一名男子乱了心绪。
    此应并非爱情,缦舞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未能预料到,才会感到惊诧,因为惊诧,才会心起疑惑,因为疑惑,才会想要靠近。似乎,就是这般微妙。
    为了护她周全平安吗?缦舞低垂眼帘,仍是不能想得明白,既然如此,一早便如实相告不就好了,何必编造个什么“同她学医”之类劳什子借口。
    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她实在太过愚笨?
    缦舞怔忡地坐在榻上,目光游离,逐渐失了焦点。
    许是南风住进流芳园真能起到威慑作用,又许是除了紫云之外琼华宫确实未曾再安插其他人在明月城,总之,在南风搬进流芳园后的数日之中,再未发生过任何对缦舞不利的事情。
    而每日未时至申时,缦舞都会依照约定好的那般,在院落里头枕着和煦阳光,同南风、碧鸢三人一起研习医术。
    与南风的漫不经心相较起来,碧鸢着实用心,然造化弄人,无论碧鸢如何用功,夜夜看书直至三更方睡,每每到了缦舞设题考验之事,总是南风拔得头筹。“天赋异禀”一语果真不欺人也。
    说说笑笑间,这般奇妙的三人组合,竟也相安无事过了好些日子。除却偶尔为了些许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争执一番,旁人着实难以想象,就在数日前,碧鸢还将缦舞视为情敌看待。
    如此转变怕是连南风也未曾预料的吧。
    平静无澜的日子能够让人忘却伤痛,但这不过是表面,一切都只是暂时。
    这一日,不请自来出现在流芳园之中的轻寒,打破了这一方初初维持不久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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