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情劫

20 chapter 19


人生,有时是一场灾难,也是一场悲剧。
    只是,更多的时候,是人自己为自己导演了这场灾难和悲剧。
    若非刚好触到壁树,郭琛航果断地将手指狠狠地插入山壁,摩擦出斑斑血痕,用骨折换来半空中的一缓,在重力的冲击下,只怕两人都已葬身于此。
    绝处缝生四个字就可以形容眼下的情境。
    如烟如雾的水汽扑面而来,满眼昏黄日光。
    郭琛航松了口气,探身几步走到深潭边,也不管飞溅下来的水雾,只顾把血污的手在水里洗干净。
    清冽的潭水倒映出柳芊芊的面孔。
    她的脸色有几分的苍白。
    溪水映入眼帘的那个瞬间,郭琛航所有的动作突然滞住。
    柳芊芊开始仔细地、温柔地、一点点地帮他清理受伤的五指,他的五指全都僵直得不能弯曲。
    “痛吗?”她问。
    他的心脏仿佛静止了一下,“你希望我怎样回答?”
    她真的很残忍,明知他痛的不仅仅只有手,更痛的是……心。
    柳芊芊心中的千思万绪乍然涌上,抬头,她看着那张冷毅出众的脸,细微的嗓音宛如叹息,“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跟着她跳下来?
    为什么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
    为什么可以为了她这么做?
    郭琛航的神情沉静平和,一双注视她的瞳眸黑黝深邃,“我不相信你真的不懂,何必多此一问。”
    闻言,柳芊芊绽开一丝苦涩无比的笑,低着头把白衣下摆的布条用力撕开,缠上小木条密密紧紧地裹上他的五指。
    “为什么要这样呢?”她有点恍惚,一阵阵冷汗袭来,内腑里绞着隐痛,“如果你死了,这么重的债,你让我怎么还?”
    尽全力缓慢地深呼吸,她的手紧紧地捂住嘴,剧烈而沉闷的咳嗽几声。
    几滴鲜血从指缝里流到青石地上。
    红艳的血迹显得十分恍目。
    郭琛航这才注意到柳芊芊不仅脸色苍白,而且眸子光芒难聚,分明内伤严重。
    他担忧地伸出完好的右手拿过她的左手,周围浓重的水雾和瀑布倾泻而下的轰鸣掩盖住了他的所有知觉。
    他盯着眼前绝丽的面孔,那么近,近得只需他伸伸手指就能碰到。
    她活着、会说话。
    他轻柔地抱起她。
    她闭目喃喃道,“好累……好想好好的休息……”
    他抱得那么紧,好像想把她揉碎渗入他的身体,他咬着牙,目光凛冽而充满痛苦,“柳芊芊,你不是说只要一个人不想死就总有办法可以活下来吗?!如今呢?你是不是打算两手一摊,就乖乖等死?不做任何努力就这样放弃自己?难道,你会甘心吗?柳芊芊,不要轻言放弃!如果,你不能为你,那就为江无夜坚持下去,为他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一刻,你不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地喜欢过你?!这些问题的答案,你都不想知道吗?!没有找到答案,你甘心吗?!就这么倒下去,默默接受死亡,你甘心吗?!”
    “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她心里痛,痛得缩成一团,抑不住虚软的疼痛,“你就让我安静一下,不要管我,好不好?”
    她抬手欲推离他,而他像是料准了她的行为模式,反握住她的手,“好!就算是我自作多情!我不管你在不在乎,我非常在乎行不行!”
    她的满不在乎,让他拧痛了心。
    他目光深沉地瞅住她,“算我求你,柳芊芊,公平一点,给我一个可以让你爱上我的机会。”
    她仍是静静地闭着眼,然而,胸口却蕴藏着剧烈的痛楚。
    许久,她将脸埋贴进他的颈间,“我只是想安静地睡上几天……我不会死的……”
    再痛的伤,再难过的疼痛,她都经历过。
    痛的时候很痛,却是自己还活着的最好证据。
    还不想死。
    即使是心灰意冷,甚至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
    即使有些事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却还是不想就这么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柳芊芊当日的举动在郭琛航的心中掀起触电般的悸动,只要不排拒他的存在,就好,只要那样,就好。
    可惜,柳芊芊的心只在江无夜身上,昏迷中反反覆覆总是江无夜的名字。
    郭琛航听了,只能微微苦笑,他舀了匙药汁,小心翼翼地吹凉之后,才递到她的唇边,让她喝下。
    虽然他知道这种滋补汤剂喝了也无用。
    整整十五日,郭琛航始终守在床边,不曾稍离。
    这段时间,柳芊芊都在生死线上挣扎,而他却无能为力。
    服用了逆命丹的后果就是不会再接受外力的灌输,他如果灌输自己的内力给她,反而会害了她。
    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被吱喳的鸟叫声吵醒。
    当柳芊芊醒来时,她已身处一间小木屋中。
    屋子只用一些木头钉在一起,木板与木板之间有许多空隙,隐约可见外面的花草丛生。
    屋内只有一床一凳和几块石头堆成的简易灶台。
    柳芊芊抚着头,眸子一片酸涩,□□了声。
    喉咙干涩,她想喝水。
    下床,一道蓝影迅速闪进来,扶她。
    郭琛航一袭宝蓝色衣衫,神态间自然透出一派清华之气,他用完好的右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搂入怀,“醒了?”
    柳芊芊脸色微变,想推开他,可看到他的左手,动作就顿住了,她拿起他的左手,将布拆开,果然,不仅肿胀,而且发炎了。
    “你——”她皱眉,气血涌上头。
    他淡淡一笑,无限苦涩笑意只停留在唇角,他看着自己负伤的左手,“没有它,我该用什么让你留下?”
    她僵硬地别开视线,“只要我想走,你留不下我。”
    “我知道。”他盯着她,“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给自己留了退路。”
    她回头望他,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
    他的瞳孔顿时微微一缩,“我找了许久,也未找到出口,然而在一个不经意间却被我发现了,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次?”
    她奇怪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的神色有轻微的改变,“五日,只要五日,在这五日里尽你的全力来爱上我,五日后,不管你是否爱上我,我都可以告诉你出口在哪里。”
    用五日换遥遥无期,哪个更有胜算?
    柳芊芊的胸臆漫开某种复杂情绪,他根本就毫无胜算。
    他大可以骗她,大可以一直把她困在这个地方。
    “这个赌局,你注定要输的。”
    她努力而且困难地在摆脱心中的—些东西。
    他的眼睛黑得出奇,亮得出奇,“你若爱上我,说不定我想驱赶你,还赶不走了。”
    “是吗?”她喃喃自语,怀疑他的过度自信。
    “答应赌这一场吗?”他笑了,笑得好淡。
    她思量片刻,清丽的眼眸凝睇着他,淡然开口询问,“你好似笃定自己会赢?”
    他沉默一下,黑眸深奥难懂,声音清冷如水晶撞击,“至少,无论输赢,我都会让你永远忘不了我,永远记住郭琛航三个字。”
    郭琛航眉目清俊,神情冷淡却又高贵无比,所有心思全掩藏在沉静的面容下。
    他曾经是王爷。
    与生俱来便有这样的气质。
    柳芊芊第一次认真地将郭琛航看个仔细。
    她微微顿了顿,最后说,“成交。”
    黄昏时分,风和日丽,百花争妍。
    柳芊芊在湖边大石旁打坐,缓缓试着吐纳真气。
    气血反噬,到底也没那么容易就平复。
    虽然捡回一条命,有些好转,却也再难恢复旧观。
    两丈外,有人。
    她听到动静,睁开眼。
    柳芊芊看到郭琛航蹲在湖边将铁锅里的米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洗米的水再无一丝杂质,清澈干净时,才起身回小木屋。
    柳芊芊的眸底浮起淡淡的涩意,幼时无人理,她通常是吃剩食。
    郭琛航出身王族权门,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在做饭……为她做饭。
    她的心不禁……微微颤动着。
    是夜。
    郭琛航挑起红烛。
    火花跳起,莹莹的光芒折射向透风的木板。
    从黄昏到夜晚,郭琛航终于成功地做出了食物。
    他端着菜来到桌前,“在想什么?”
    柳芊芊凝目望着窗外夜色,直到郭琛航出声,这才收回目光。
    她的眸光微闪了一下,缓缓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郭琛航佯装轻快地道,“既然没事,那就一起用饭吧,干粮吃完了,我做了几道简单的菜,来尝尝。”
    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用餐。
    “嗯。”轻应了一声,柳芊芊缓步走到已经摆了三菜一汤的饭桌前,坐下。
    她垂眸凝觑眼前的饭碗,白米颗粒晶莹,她虽然看不懂种类,也知道是上等的好米。
    她没说话,他也没开口,他们安静进食,老半天没有声响。
    然而,就在这种拘谨的气氛下,蓦地,柳芊芊眼前一花,随即碗内突然多出很多的菜,还在不断往上加。
    郭琛航夹了很多菜给她,把她的碗堆成了高高的山丘。
    他布菜给她?
    她的心似被刺了一下,扬眸望他。
    他深深凝望她,淡淡开口说道,“跟死亡抗争,需要很多的力气,很多的能量,虽然你赢了,但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你的身子消耗了许多的能量,还很虚,还很单薄,该多吃些。”
    柳芊芊原先漾着淡淡柔光的黑眸浮现不知名的情感浓浓沉淀,激起谜样的光芒。
    “谢、谢谢。”结巴的道谢,她并不习惯说谢谢。
    他轻声探问,“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没有。”她从来不挑食,“你呢?喜欢吃些什么菜?”
    手上的动作一顿,郭琛航的黑眸闪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微讶之色,“你说什么?”
    强抑下心中那股难以解释的抗拒,柳芊芊平静地重新问了一次,“我是问,你喜欢吃些什么菜?”
    他沉沉凝睇着她,嗓音有着一丝令人说不上来的奇怪情绪,“你会想要了解吗?”
    不知为何,他那熠熠生辉的黑眸瞅得她非常不自在,当下神色别扭,她说,“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郭琛航沉沉低笑,嗓音轻柔,“小时候,我经常跟额娘斗气,一斗气就不进食,额娘总是说,逞强又不能当饭吃,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可没有那种吃苦耐劳,耍骨气的本钱。”
    手上的竹筷一顿,柳芊芊愣了一下,随即波澜不兴地道,“你有。”而且现在也在这么做,可是,能坚持多久呢?
    郭琛航不禁轻笑,“谢谢你的抬举。”
    因他略带自嘲的语气,柳芊芊也笑了一笑,明亮耀眼。
    她说,“吃的,用的,穿的,你都备妥了,粮食是五日的,红烛是五根,衣服是五套,你是不是心底就认为自己会输?”
    郭琛航眸光和煦,“我们只有五日,可否不要谈输或赢?这五日,可否尽你的全部心力来爱上我?别忘了,这才是我们的赌约。”
    柳芊芊睡木板床,郭琛航睡吊绳。
    “睡了吗?”他问。
    沉默了一会,“没有。”她答。
    “江无夜回京都了,甚至没有试图寻你,在我们落崖那一天就走了。”他说。
    她做个深呼吸,抚着胸口的软玉,“是吗?”
    “今日一过就只剩四日了,你对我有一点动心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问了。
    两人同时侧身,各怀心事。
    清晨,天光乍现。
    柳芊芊与郭琛航席地而坐。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长蛇在树叶上溜过,从他们的坐处窜到树后的草丛去。
    听见沙沙声响,正在运功的柳芊芊猛地回头便见郭琛航的脸色有如白纸。
    一场意外,郭琛航在木床上躺了四日。
    柳芊芊照顾他,她睡吊绳。
    夜风透过薄雾吹入。
    明日就是五日之限。
    郭琛航拿出数十坛酒,他说,“同饮到天明?”
    柳芊芊不喜酒味,沾酒必醉,但她应允了。
    明日,她跟他就该再无交集了罢。
    偌大的幽谷,只有他和她,幽静的很。
    皎月挂在天上孤零零的。
    两人开怀畅饮。
    呵出来的呼吸里都是酒气,心里的都是冷清孤寂。
    江无夜?
    与他相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柳芊芊半眯起眼睛,却想不起来。
    她醉了,也笑了,眼前的树影全幻化成江无夜。
    他的淡漠,他的拒绝,他的无情,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俊魅。
    全是他呵。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对她说,没有人如你。
    她笑得更大声了,酒杯晃来晃去。
    酒一坛一坛,一点一点地空掉。
    “假的!都是假的!”她醉态毕现,突然把所有的酒全都推到地上,哐啷砸得粉碎。
    一个人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很温暖,那个人说,“芊芊,你醉了。”
    柳芊芊睁着迷蒙的醉眼望着身边的男人,笑得真诚,“我没醉……只是心碎了……”
    心空空的,人痛苦了,连酒也填不满的孤寂。
    郭琛航苦笑着,同饮千杯,他却没有丝毫醉意,“你的心碎了,那我的呢?……你想过吗?……”
    他抱起她,走回小木屋,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上床塌,替她脱去鞋子。
    “芊芊,你听说过有一种花叫罂粟吗?”
    郭琛航轻划着柳芊芊的眉梢,手指往下滑去,直滑到那淡水色的唇边。
    柳芊芊并没有睁开眼,她真的醉了。
    他久久地望着那眉那眼那熟悉的绝美脸蛋,拈起她一缕墨发绕在指间,“那种花,花开三日即谢,而罂在茎头,上有盖下有蒂,宛然如酒罂,中有白米极细,艳如朝霞却含有剧毒,据说只要饮下由这种花做成的酒就会一辈子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直至死亡。”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有了怎么样的变化,因为眼前的人儿那清冽的眼睛是闭着的。
    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说不出的酥酥麻麻。
    他俯下,含住她的唇瓣舔吻着,极尽温柔的辗转。
    没错,五日之约,醉翁之意不在酒。
    被蛇咬伤,中毒,昏迷不醒,也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让她放下戒心,为的就是今夜。
    他要她!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有涵养、最有耐心的人。
    原来不是。
    他用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鬓厮磨,“芊芊……你就是开在我心中的罂粟花。”
    他要她永永远远记住郭琛航,永永远远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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