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情劫

30 chapter 29


天亮了。
    天边渐渐地升起一轮橙红色的太阳。
    异彩纷呈的早霞透过云层把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这是个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
    罗帐流彩,珠宝焕彩。
    烛香缭绕,金银生辉。
    柳芊芊任由侍女为她盛装打扮,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洁净的双手。
    在不久前,她扼杀了一个脆弱稚幼的小小生命。
    一个依附她,信任她,唯有吸附着她才能得以生存的生命。
    小小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消失不掉的却是印在手上那看不见的血腥。
    纤长秀美的柔荑缓缓收拢。
    惠兰来到窗边梳妆台前,手持后冠,她看向铜镜中盛装之下令人惊艳的绝色姿容。
    黛眉如画,乌丝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衬托着似雪的肌肤,樱红的唇畔盈盈动人,妩媚生俏。
    柳芊芊缥缈的眸光让惠兰困惑。
    惠兰轻言,“小姐的身子还好吧……”应该撑得住吧?
    昨夜……柳芊芊流了好多血……
    好多……好多的血……
    惠兰轻巧地为柳芊芊戴上后冠,手不禁微微颤抖。
    柳芊芊皱眉,她的眸在镜中定睛地看着惠兰,挑起唇线,“没什么不好。”
    惠兰一怔,知是柳芊芊在提醒她,她道,“奴婢知错。”
    惠兰的表情让柳芊芊第一次认真审视起她来。
    “你喜欢他?”柳芊芊突然道。
    “……”惠兰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柳芊芊。
    “江无夜。”柳芊芊轻吐他的名字。
    惠兰浑身一颤,柳芊芊的后冠偏了。
    “那次,你故意带我绕路而行,是讨厌我?”柳芊芊再道。
    咚——
    惠兰双膝跪地,“奴婢不敢。”
    柳芊芊轻轻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是人,可是,就有人认为自己低人一等,甘愿为奴。
    她对惠兰展露出难得的笑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这,正是昨夜她不选别人,却选她的原因。
    “你的秘密,我不说。”柳芊芊道,“我的秘密,你不说。”
    惠兰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想说话,喉间却干涩不已。
    “起来吧,时辰该到了。”柳芊芊扶正后冠,起身。
    惠兰深深地蹲了个礼,“小姐,惠兰衷心希望您能给主君幸福。”
    惠兰抬起头,深情的眸让柳芊芊的心一动。
    那只手纤细漂亮,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向她伸来的邀请。
    柳芊芊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只手上,一股酸涩的滋味滑过心口,她许诺,“我会倾尽我的所能。”
    无声地,一点点地,一步步地,她由着侍女搀扶着往外走。
    从今而后,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不能有一丝后悔。
    从今而后,无论是情,是爱,还是劫,都不能有一丝后悔。
    既然做了这决定,就不能有一丝后悔,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这一天是京都几十年未曾有过的热闹繁华。
    锣鼓喧嚣入天。
    鞭炮齐鸣震耳。
    民众的情绪沸腾,全城笼罩在一片喜乐中。
    今日正是当朝国君的封后大典。
    封的正是出身江湖的传奇女子柳芊芊。
    为了君民同欢,江无夜特下懿旨,封后大典上,任平民百姓入内朝拜。
    宫门大开,众人除了能遥遥一仰当朝国君圣颜外,也可以亲眼看看传言中拥有倾城容颜的柳芊芊。
    一个女人,不求自己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但总希望这世上肯有个男人能爱自己爱到不惜倾国倾城。
    对于柳芊芊,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人影重重,一道道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注视着在众人的企盼下终于来到北华门前的华丽宫车。
    数百侍卫开道,车子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阵叮咚脆响。
    宫车上珠翠长垂,纱半降。
    那红纱间若隐若现的容颜正是柳芊芊。
    “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夹道两旁的众人纷纷屈身跪见,频呼千岁。
    在不远处,唯有身着蓝衣的一人,站直了身体,神色漠然。
    北华门门扉大开,当朝国君的身影隐约可见。
    万岁声不绝于耳。
    柳芊芊由侍女扶持,步下车,进了秋钰殿,跪下听封。
    封诏完毕。
    笙歌悠扬入耳。
    乐声,鼓声震动八方。
    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上达天庭,下至黄泉。
    江无夜金冠绣服,柳芊芊凤冠霞帔。
    “恭贺主君,恭贺王后娘娘——主君勤政施廉,明理治国!”
    “恭贺主君,恭贺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圣德,母仪天下!”
    两旁大臣朝拜主君,新后。
    恭贺不断,齐声送上。
    寒风如割,呼啸而过,点状的物体连成了线状。
    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在乎到了哪里。
    视野里充斥的都是高速运动的形体,周围层层树木飞速地后退。
    郭琛航无目的地拔足狂奔。
    身上淤积了太多的情绪,五味杂陈。
    若不像这样,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从里面爆开来。
    原来有些痛楚不是有准备就能减低。
    伤痛无奈的情绪沁入骨髓,心有着难言的苦涩。
    “你真的是恭亲王?”她质问。
    “你听我说——”他拉住她。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她说,没有看他。
    “我是,但——”他想解释。
    她甩开他,用力地甩开他,那力道狠狠地甩在了他心上,“我们没话好说了,欺骗就是欺骗,无论多么无心,那也是欺骗!”
    他再次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你既知我是无心,就更不该生我的气。”
    她神色缓和了,话却将他打下地狱,“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立场生你的气,我只是不愿与朝廷有任何牵扯,你是朝廷的人,也不该跟我这种打打杀杀的人有牵扯。”
    他的手,缓缓松开了。
    “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芊煞宫,你的恩情,等你想到让我偿还的方式,我就还你。”飞身一掠,她走了。
    他败给了自己的骄傲,于是,他做了一件让他一生都后悔的事。
    虽然在放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他却没有及时挽回这个错误。
    飘移的蓝色身影停了下来,郭琛航紧闭上眼,拳头狠狠往树干上一击。
    啪啪——
    树干被穿透一个窟窿。
    这一拳没以内力护体,使的全是蛮力。
    那带刺的碎屑有一部分躲进他的拳头里。
    他就是要自己痛!
    拳头再度重重击向树干。
    一拳又一拳,终于将树干腰折。
    墨黑色泽的头发微微随风飘动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伤口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也在不知不觉中平复。
    然后才发现外伤好了,可是却有什么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
    一直找不回来。
    皇宫举行盛大夜宴。
    灿烂美丽的焰火在夜空中爆炸了开来,随即纷纷散落。
    彩灯高挂,灯火辉煌,流光异彩照亮了天空。
    厅内一桌桌的宴席后坐着的是一个个满脸堆笑的大臣。
    鼓乐齐奏。
    朝廷重臣轮流持盏劝酒,熙熙攘攘,看似一片欢声笑语。
    夜从喧闹到渐渐安静,再到寂静。
    花影缤纷,王后所居的叙君宫内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纱绫扎成各色纱花,精致非凡。
    叙君宫,与君相叙。
    取此名之人将风水,地理一一核算,这才取了此上等之名。
    叙君宫外十九对婢女,一对对面面站立。
    灯光相映,处处璀璨光辉。
    柳芊芊端坐桌前,却一直未等到那道俊岸身影。
    取下有些沉重的凤冠,她有些惶然不安。
    “王后娘娘已经等不及了吗?”惠兰轻声问,眼睛里闪着笑意。
    柳芊芊笑了,她说,“你们都出去罢。”
    “是,王后娘娘。”惠兰打了个手势,所有侍女立刻悄悄退下。
    惠兰也随后告退了。
    “小东西,出来吧。”在空旷的宫室,柳芊芊这么说。
    小银狐从桌案底钻出,在柳芊芊脚边蹭着。
    柳芊芊弯下腰,抱起小银狐,将它放在膝上,她想笑,却有点困难,“饿了吧?我们等他来了再一起吃。”
    小银狐叫了两声,跑到窗边,然后回头看了柳芊芊一眼。
    柳芊芊迟疑地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窗扉。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小银狐。
    小银狐颈上的夜玉在月光的照射下越发清辉。
    小银狐从窗口一跃而出,即刻消失在黑暗中。
    柳芊芊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飞了出去——
    或许,它知道该到哪里找他。
    宫殿顶端,风有点凉。
    “娘娘?”
    侍卫为了要不要阻止柳芊芊入内而犹豫着。
    柳芊芊望着四五丈外的阁室。
    这段距离,好近又好远。
    “任何人不准进入?难道包括我?”柳芊芊冷然,无心理会这些繁文细节。
    小银狐就在她脚旁,紧跟着。
    “王后娘娘——”两名侍卫低着头分别向两旁侧身,“请。”
    今日是主君与娘娘的大喜之日,这让两名侍卫当下决定——柳芊芊应该不受限制。
    柳芊芊缓缓拾阶而上,轻轻登上玉阶的足,微微一愣。
    一声女人的娇啼透过门扉传进柳芊芊的耳畔,“主君——”
    柳芊芊的手抬了抬,骤然推开阁室大门,一幕火热的春宫图陡然撞进眼帘里。
    人影纠缠,晃动起伏。
    她像是被雷劈中,摆在原地,刹那间僵凝住了所有的意识和动作。
    在烛火映照下,那将纤细的身躯压在身下的男子,他的容颜依然是那样俊美,无可比拟,却刺得她几乎眼盲。
    她脸色惨白如死灰,心脏似被利刃戳得鲜血淋漓。
    不!
    不!
    不可能是真的!
    是幻觉!是恶梦!
    但就不会是真的!
    可是,她清晰地看到地上散乱着几件衣服,有属于女子的鹅青色纱裙,还有一件浅紫色绣着龙纹的长袍。
    这长袍她再熟悉不过。
    今日,他就穿着这件长袍封她为后。
    如今看到这袍子,她却从脚底上窜起冷意。
    她完全不能思考,不能反应。
    柳芊芊木然了好久,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剧烈疼痛。
    她竟硬生生用指甲扎破了自己的指腹,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江无夜慵懒地抬起头来,他的眼几乎是丝毫不差地就直接锁住柳芊芊的眼。
    “王后娘娘?——”罗晗雨惊呼,拼命往江无夜怀里钻去。
    反观江无夜,他英俊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撞破好事的尴尬与慌乱,像是这一切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慢条斯理,着衣完毕,江无夜淡淡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柳芊芊的脑子嗡嗡然,耳朵听到的是无声的静寂。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只能痴痴地、悲伤而惘然地看着他。
    眼前的美人儿……
    她想起来了。
    那日,这名女子吹箫,他乐在其中地欣赏,也是她打扰了他们。
    她看着他脸上那抹毫不在意的平静表情,心痛得无法呼吸。
    四周气息悄无声息地凝结成寒霜。
    柳芊芊却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也凝结成冰锥,随着每一次胸口的起伏深深地划破了她的气管,嘴边开始尝到了咸咸的血腥味。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再问。
    “为什么?”柳芊芊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
    为什么故意安排这一幕教她撞见?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她定定地凝望他。
    “柳芊芊,记住我此刻说的每一句话。”江无夜沉下眼,“就算我左纳一个妃子、右纳一个妃子,将我的感情和宠爱转到别的女子身上,你也无权过问,这是身为君王的权利。而你,如今既已为后,就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柳芊芊眼波流转地笑了,像是在暗夜里突被敲了一记闷棍,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已身心俱创、神飞魂散。
    为何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这么地痛苦?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一块一块逐渐崩裂的声音。
    “江无夜,我只试三次。”她对他说。
    三次,这个数字不算多,但也不少。
    江无夜以全然陌生的眼神望着她,薄唇吐出问句,“什么意思?”
    “第一次,我落崖,你舍弃了我……”她的声音轻柔,“第二次,如今的现在,你故意在我们的大喜之日抛下我,背叛我……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心痛,我只能试三次,我们之间只有三次机会。”
    低头,她对脚下的小银狐说,“饿了吧?咱们回去。”
    转身,她头也不回,缓步往前。
    小银狐狠狠瞪了江无夜一眼,然后跟在主人身后。
    “告诉我——”江无夜突兀且语调尖锐地质问她,“你有什么资本说这些话?”
    他的声音低沉,在她的胸口震荡,柳芊芊两手按着心口好一阵子,她回答他,“只有,唯一,却是最重要的尊严。”
    然后,她踩着虚浮的脚步,缓缓离开江无夜的视线。
    直到柳芊芊的身影消失在门那一端。
    “主君——”罗晗雨已着好衣物,怯懦地唤道。
    “出去!”江无夜冷冷地道。
    罗晗雨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说一句,默默退开。
    江无夜伸手狠狠拭唇,将唇擦拭得深红仍不罢休,似要将皮也擦去般使力。
    他冷漠的脸庞迅速闪过了一抹什么,似是自我憎恶,然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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