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薄情

  她合上手机盖，这么快结束了，自己正好省事：“我们走吧……”
  眼见街角那人慢吞吞地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周围有两个好心的路人担心地问了两句，看他还站得稳，也就没再多事，走开了。
  方瑾瑜低头正要上车，却见楚烨看着这边蹙起眉。
  她转过头，看到那人正踉跄着朝车子走来。
  “瑾瑜……”衣领上沾了点血，干涸后变成暗红色，眼角也被揍出一小片青紫。
  原本衣着光鲜又自命不凡的人突然变成这样，方瑾瑜有一瞬间的失神：“裴先生真是勇气可嘉，还敢留在S市。”
  她以为这个人出事后，一定是转移户头不菲的身家离开S市，或去国外避风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如此落魄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跟前。
  裴明浩勉强笑了笑，只是笑容比哭还难看：“原本想走的，可是‘腾威’的情况不容乐观，就多留了两天，却碰上几个流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抢了……”
  方瑾瑜撇开脸，脸色冷淡：“这些事，裴先生还是跟家里人说吧。”
  她对这个人再也没有别的感觉，即便裴明浩现在这样落魄，自己应该感到窃喜，他终于得到了报应。
  可是这时候，方瑾瑜很平静，目光对上裴明浩的时候没有闪躲，更没有以前的愤恨。
  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却让裴明浩十分不自在。
  他压低声音，神色焦躁：“我有事想单独跟你说，不用多久，五分钟就够了。”
  裴明浩几次没打通方瑾瑜的手机，就知道她应该是换掉了号码。
  据说她最近进了“越海”的分公司，这里是回家的必经之处，裴明浩才会等了几天。好不容易碰上了，他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方瑾瑜转过身要上车，却被他用力拉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懊恼地甩开裴明浩的手，满脸怒容：“你再这样，我就只能报警了！”
  楚烨快步走近，将方瑾瑜推到身后，冷眼睇着他：“裴先生，不要太过分了。”
  裴明浩看着他笑了，又转向了方瑾瑜，神色有些感怀和惆怅：“你一直想要知道的，现在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方瑾瑜面色微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何必自欺欺人？”裴明浩又笑了笑，也不再纠缠，绕过两人便往外走。
  “你成功地搞垮了‘腾威’和裴家，只是笑到最后的人不会是你。”
  这句话不知是单独对方瑾瑜说，还是另有所指。裴明浩说完后，间歇地咳嗽了两声，渐渐走远了。
  方瑾瑜怔怔地站在原地，琢磨着他最后说的话，余光瞥见身边的楚烨，只觉心里沉甸甸的。
  转头细细看着他，抬起手，指尖下意识地在楚烨的脸上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
  方瑾瑜陡然间，似乎有些明了，却不愿再细想。
  她有种预感，结果绝不是自己想要的。
  楚烨抓住她在自己脸颊上捣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道：“终于发现我的相貌独一无二，魅力无穷了？”
  方瑾瑜抽回手，面无表情：“该回去了。”
  楚烨的目光却往街角一瞟，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讥讽：“就为了让你信服，居然用苦肉计。不过显然，你已经信了六七成。”
  方瑾瑜看了看街角，回想到刚才的情景，沉默地进了车子。
  楚烨脸上的狐疑一闪而过，望着裴明浩离开的方向，那人早就不见踪影。
  那晚回去后，方瑾瑜连做了两天的噩梦。
  模模糊糊地醒来，不记得梦里都见到什么，只是胸口总有一股闷气压着。
  她早早赶到公司，面色苍白，眼底浮着青影，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左衡关心道：“身体不舒服的话，回家休息两天，我可以从设计部再重新调一个人来顶替着。”
  “没事，最近天气闷热，晚上没睡好而已。”方瑾瑜轻描淡写地说着，早上的时候楚烨看着她叹气，拿出冰袋给自己敷了一下眼睛，刚醒来的刺痛稍微舒缓了一点。
  见她坚持，左衡没有再劝，工作量却还是斟酌减少了，让方瑾瑜稍稍轻松了一些。
  午休刚结束，总经理的秘书亲自到工作室找左衡，两人在门外低声交谈了几句，左衡进来把手头一点工作完成了，又交代方瑾瑜帮忙整理，拿上外套就走了。
  方瑾瑜奇怪总经理秘书怎么会来找左衡，这左衡肯定不止设计部经理那么简单。
  可能她面上疑惑的表情太明显，另一个设计部的人热心地解释道：“你刚进公司可能不知道，左经理是总经理的亲侄子。我们开头听到的时候对左经理还有点抵触，以为他靠着裙带关系才坐到这个位置。可是他能力一流，作图又快又好，工作时间比谁都长，最后设计部谁都服他。”
  左衡这人没有架子，平时又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方瑾瑜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还有这一层的身份。
  那人看见左衡匆匆离开，感叹道：“总经理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时不时住院观察，看样子又进去了。”
  设计部的人也发觉现在工作时间，自己说得太多了，很快住了口。
  方瑾瑜一边整理手边的资料，一边低声点头道：“左经理挺孝顺的。”
  “是啊，不过总经理也怪可怜的，大儿子去年得了癌症去世了，年初小儿子车祸意外也走了。好在还有左经理，要不然以后连个孝顺的人都没有。”男同事摇头叹了口气，又埋首在设计图里。
  方瑾瑜想到左衡这个人，不但有能力，人缘好，待人和善，对新来的她很照顾，现在还十分孝顺，看起来似乎找不到错处，完美得不像真人。
  不过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人么？
    避无可避
  方瑾瑜在半夜的时候，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口干舌燥，余惊还在，心跳加速。
  她闭上眼稍微缓了缓，轻手轻脚地坐起来。
  转过头，没有意外的，又看到楚烨睡在了大床的另一边。
  两人有各自的房间，方瑾瑜起初锁上门安心睡觉，可是没几天之后，醒来被身旁多了个熟睡的人吓了一跳，才知道她跟楚烨之间有一道暗门。
  难怪他那么爽快地答应自己另外住一间房，原来还内有乾坤。
  方瑾瑜赶了楚烨几次，发了一通脾气，他照样半夜摸到她房间，躺在床的另一半。
  次数多了，方瑾瑜见楚烨睡姿不错，不会磨牙，不会打呼噜，又没动手动脚，也就随便他去了。
  她刚要下床，准备到厨房倒杯水，突然被身后的人长臂一圈，冷不丁地被楚烨拽了回去。
  方瑾瑜皱眉：“干什么？”
  楚烨搂着她的手臂用了点力，方瑾瑜不舒服地挣了挣，便见他低下头，背对着窗口，面容隐在黑暗中，她看不真切。
  “又做恶梦了？”
  “嗯，”方瑾瑜撇开脸没有再看他，含糊地应了一个单音。
  楚烨凑了过来，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自从那天见过裴明浩之后，你就开始睡不好了，在想他？”
  “怎么可能，”方瑾瑜不悦地推开他，冷声答道。
  “别急着否认，”楚烨放开她，坐了起来：“你这几天有点奇怪，经常盯着我看，又躲躲闪闪的。”
  “你想太多了，”方瑾瑜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我去厨房倒水，你回自己的房间去。”
  楚烨盯着她笑了笑，重新躺下：“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啊……”
  方瑾瑜转身去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点一点地喝着。咽下那股冰凉，才慢慢清醒了一点。
  裴明浩似是而非的话确实烦恼着自己，她不愿往深处想，可是有些事根本避无可避。
  她正出神，手里的马克杯被人抽走，楚烨在旁边笑道：“喝口水也要半个钟头，未免太久了吧？”
  方瑾瑜睨了他一眼，挂钟正指向三点半，她已经没有睡意，但是第二天一早还得去公司，不能不睡。
  楚烨拉着她的手臂，把人压在厨房墙壁的瓷砖上：“心不在焉的，还在想他？”
  “胡说八道，”想谁也不会想裴明浩，方瑾瑜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感到厌烦：“明天还要上班，我去睡了。”
  楚烨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硬是把方瑾瑜微微转开的脸扳了回来，直视着她的双眼，眼神灼灼：“裴明浩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又隐瞒了什么？”
  “你想知道，不妨直接去问他。”方瑾瑜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相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烦躁：“我又不是裴明浩，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我不是想逼问你什么，”楚烨见她生气地咬着唇，放缓了口气：“你这几天睡不好，脸色变得很差，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我很担心你，”捧着方瑾瑜憔悴的脸，他轻轻叹道：“那天之后你就变得很奇怪，我不能不联想到裴明浩身上。”
  楚烨说完，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无奈地笑道：“好吧，我承认，看到你为了裴明浩而忧虑和烦躁，我妒忌了，有点口不择言。”
  “你会原谅我的，是么？”
  楚烨一双黑眸里满是真诚与担忧，方瑾瑜虽然还面无表情，语气却软了一些：“我这几天老做噩梦，睡得不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做点对身心有益的活动，肯定能促进睡眠……”楚烨搂着她的腰，快步往卧室走去，被方瑾瑜反手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