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我转过身, 已欲落泪, 却见胤禩憔悴苍白的面容, 原本下颌白净优雅的弧线, 竟蓄着长长的胡子, 胡茬有些凌乱, 我抚上他的胡须, 道:“怎么留起胡子来了.“
    胤禩笑中带泪, 道:“一日找不到你, 也就没心情打理, 璃儿嫌我丑了吧.“
    我轻微扬起唇角, 摇摇头, 带胤禩向老师太告别, 走出妙玉庵去……
    繁星点点, 月牙初上, 宁静且昏暗的夜晚, 整座偌大的贝勒府内, 只有莲池旁的房间隐隐闪烁著几许烛光, 八贝勒终于带着失踪的福晋郭洛罗氏回来, 阖府上下瞒住外界暗中寻了整整三个月, 早已疲惫不堪, 今日终于见到福晋回来, 终于欢喜着放了心, 早早的都休息了.
    我已怀孕七个多月, 身子笨重, 行走逐渐变得有些困难, 时时须人搀扶着. 归来的路上, 胤禩坦然交待说是他求汐儿告诉他, 我在哪里的. 我也不惊讶, 汐儿一直盼着胤禩和我和好, 这么做也是平常之极的.
    胤禩立于门前, 刚刚沐浴之后的头发湿润散开着, 清风吹过他的额角, 卷起他乌黑柔软的发丝, 轻抚着我的侧颊. 自回来后, 胤禩就一直抓着我的手, 十指交扣, “璃儿, 原谅我.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我知道你记恨我, 可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我只知道, 我一直以为那是你.“
    “恩, 算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其实那天早些时候我去过胤禟府上找你, 还是白天你就已经喝的烂醉, 可想晚上就更是神志不清, 我告诉过自己, 也不能怪你, 只是……控制不住情绪罢了.“
    胤禩轻轻搂上我的肩膀, 亦只默默陪我在门前坐下, 并不多说话, 而眼中的关切和心疼确实无所掩饰的. 我亦宁和微笑, 再不言语, 只有我俩的手依旧紧紧相扣.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簌簌, 像是爱侣间久别重逢的喃喃低语……
    第二日, 汐儿刚帮我束腹穿好宽大的衣裳, 我帮汐儿绑好腰间的枕头, 彼时十一月的天气也冷了下来, 以冬装厚重遮掩着, 倒也可以以假乱真, 我俩正互相聊天调笑着, 常总管过来禀报说夙依前来探望我, 我和汐儿相对一视, 请她进来.
    “福晋吉祥, 三夫人吉祥.“ 夙依脸色红润不少, 身着碧湖青色襦裙, 袖口有浅碧色的丝带柔柔被风吹起, 头上绾一个素雅的桃心髻, 只带了几许乳白的珍珠璎珞, 我俩示意她平身, 她却轻轻跪下, 道:“请福晋饶薰依一命.“
    我冷冷一笑, 曼声道:“我本就没打算杀她们, 只是盼她以后好生在别院住着, 别再到我眼前惹我, 那她自然会保住她的命.“
    夙依伏身叩首, 似乎很是踌躇, 道:“其实……实不相瞒, 事情是这样的, 薰依……薰依其实已经怀上三个月的身孕了.“
    话音一出, 汐儿已惊讶的站起来, 我掐指一算, 薰依若真在八月下旬间怀上孩子, 那么就是来年五月诞下孩子, 和历史上记录的倒是一模一样, 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如今却觉得很是怪异, 一切似乎太顺利太完美了, 心有怀疑, 依旧不动声色, 淡漠道:“夙依来告诉我这个, 也算给我个机会杀了薰依, 以绝后患?“
    夙依微微抬眼打量我的神情, 似乎在揣摩我说的是否当真, 半晌, 呐呐道:“福晋性子素来和善, 怎么会杀人呢, 夙依之所以坦白告诉福晋, 只不过是想帮着福晋出个主意, 到时候薰依将这个儿子生下来就过继给福晋, 那福晋也有子嗣, 薰依也得以保住命, 何乐而不为呢?“
    汐儿听完就挑眉哧哧笑道:“夙依姑娘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儿, 再说了, 就算要过继给福晋, 也是我腹中这个呀, 福晋还未必想养薰依的孩子呢, 是不是呀福晋.“
    我点头, “是啊, 我就赌薰依腹中的是女孩儿.“ 未及, 又说:“不过我同意你的主意, 只要薰依把孩子生下来交给我, 不怕我虐待了那孩子, 就尽管在别院做她的闲适二夫人吧.“
    夙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低低道:“夙依替薰依感激福晋的大恩大德, 那夙依就先告退了.“ 她起身, 眼神瞟过汐儿高高隆起的腹部, 转瞬收回了眼神, 施施然离开了.
    眼见夙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汐儿恨恨道:“福晋, 汐儿老有种感觉, 这薰依肯定又没安什么好心, 估计根本也没什么身孕, 只是骗善心的夙依姑娘过来求情谈条件, 到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个小孩就说是自己生的, 反正她远在别院, 咱看不见听不着的!!“
    我微笑, 想也不想, 道:“汐儿, 你想的浅了, 这孩子的事情是关乎皇家宗室的大事儿, 夙依要是没有足够的把握, 怎么会愿意趟这浑水, 还来跟我谈条件, 来说是非事, 必是是非人, 夙依此人, 非池中之物.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夙依以前佯装柔弱高洁, 不过是韬光养晦而已, 我从前倒是小瞧了她.“
    汐儿惊愕道:“原来这夙依也是个不可小瞧的人物! 福晋, 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悠然品茗, 轻缓道:“汐儿是不是也很好奇薰依的肚子? 想去检验一下真假?“
    汐儿点头道:“嗯, 汐儿还就是不信她薰依做那么多缺德事, 还能那么有福气, 一次就怀上了!!“
    我微笑起身, 道:“既然想去, 咱就一起去见识见识.“ 说罢唤过来常总管对他道:“常总管, 夙依姑娘的车刚走不远吧, 以快马追上, 如果她是奔城北别院, 就想办法纠缠住到, 不到日落不准放行, 懂了么?“
    常总管一拱手, 道:“老奴明白了, 这就去办.“
    我抬手, 三寸来长的指甲套上, 闪烁着幽然的光泽, 掩嘴轻笑道:“汐儿, 兵书有云: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我们现在马上去别院, 也许会看到好戏.“
    汐儿会意, 也笑了起来, “汐儿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车子到了城北别院, 大门上挂着一只大锁, 有有些锈迹, 触摸上去, 冰凉刺骨, 常总管出门前将钥匙交给了我, 我将锁打开, 里面似乎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门打开的一瞬间, 薰依已经迎了上来, 道:“夙依, 你回来啦.“ 见到是和汐儿带着仆从进来, 喜悦的表情僵在了半空, 半晌, 才含着疑惑福神给我请了安.
    我细细打量着薰依, 她穿一件浅绿色挑丝云燕旗装, 脸上妆容极淡，全无以前柔媚艳丽之色, 人也清瘦不少, 腹部微微凸起, 我不禁有些怀疑, 想我怀胎三月腹部根本全无一点痕迹, 平坦如常, 汐儿也发现了, 将我拽到角落, 附耳极轻声的问:“福晋, 她的肚子……不会是双胞胎吧.“
    我敛了神色, 思索一下, 忽而极开心的指着薰依的肚子笑道:“薰依妹妹, 刚才夙依姑娘去府上和我谈过了, 说你愿意将肚里的孩子过继给我, 我听着高兴, 就巴巴儿的赶来了, 没成想比夙依姑娘还到的早些, 到叫薰依妹妹见笑了.“
    薰依也赔笑道:“瞧福晋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儿, 如今我和张氏都有了身孕, 不论我们生男生女, 都是福晋的儿女, 都盼着福晋好好照顾呢.“
    我笑意更深, 握起薰依的手, 道:“既然都是我的孩子, 那薰依也应该搬回府上住, 我要找几个放心的丫鬟贴身照顾着, 太医院院判孙太医医术高明, 由他照顾薰依妹妹, 那我就再放心不过了.“
    听到这话, 薰依反而跪下了, 恳切道:“薰依知道自己做错, 惹了爷和福晋不高兴, 福晋出走, 爷差点杀了薰依, 薰依是真的知错了, 以后但求在别院终老, 万万不敢回府挑起爷的怒气和福晋的伤心事了.“ 言下之意, 就是不肯回府.
    我耐心柔声道:“瞧薰依妹妹这话说的, 我和十三福晋素来交好, 只不过去她家别院小住, 顺便为爷日夜祈福, 妹妹怎么说得到像是出走一样, 爷少了我在身边侍候, 其他人粗手粗脚的不够周到才惹到了爷的怒气, 如今我也回来了, 爷什么气也消了, 知道妹妹有了身孕一定高兴坏了.“
    薰依不但没有高兴, 反而哭的声泪俱下, 凄楚可怜道:“福晋姐姐这样为薰依着想, 百般维护, 薰依更是没有脸面回府, 只求爷和福晋生活的开开心心就足够了.“
    周围的丫鬟仆从若是不知详情, 想必真的以为我和薰依姐妹情深, 眼见众目睽睽下强求不得,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道:“既然薰依妹妹执意留下, 那我也不能眼瞅着妹妹身边无人照应, 我回府必定找些贴心的丫鬟还有信得过的大夫, 过来日夜照顾薰依妹妹, 寸步不离.“ 最后几个字望着薰依双眼, 笑的饶有深意.
    薰依眼见无法拒绝, 僵僵答应道:“那就有劳福晋姐姐了.“
    薰依本来以为我们应该就此打道回府吧, 我却曼声道:“大清早的就过来, 倒是累的我腰酸背疼, 很想休息片刻再回去, 薰依妹妹引我们入内喝杯茶吃些点心如何?“
    薰依一愣, 点头答应, 我和汐儿屏退下人跟着她去了内厅, 薰依自己动手沏茶给我们端过来, 桌上有些糕饼, 看着很是精致好吃, 薰依微笑为汐儿搬一张枣花木凳子, 道:“岚汐姐姐肚子这么大了, 一定很辛苦吧. 您先坐下, 我去给你取个软垫子靠着腰.“ 说时迟那时快, 在汐儿坐下去的一瞬间, 我听见椅子腿断裂的声音, 欲飞扑过去拉住汐儿, 却不想自己才是身体笨重的那一个, 连起身都有困难, 眼睁睁看汐儿倒下去, 也不知汐儿什么时候练的那么快的反应, 再失去平衡的瞬间一把抓住薰依的腰间衣裳……
    “啪“的一声, 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倒下不要紧, 一大一小两个枕头模样的东西滚落出来, 我认得那个粉红色的大枕头是早上我亲手绑在汐儿腰间的, 可是那个白色小一些的垫子……
    薰依揉着摔疼的腰, 看见那个白色垫子, 吓的连滚带爬扑过去拿住, 可是已经迟了, 我已经看见了她扁平的腹部, 冷冷道:“呵呵, 薰依妹妹有把柄在我手里, 一向恨我入骨巴不得我死, 我还一直想着薰依妹妹怎么就舍得将孩子过继送给我, 原来只是打算送个枕头让我抚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