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几乎是用跑的, 我出现在曼薇的帐篷里, 对着策凌, 一字一字坚定道:“策凌, 你是不是想救曼薇, 我……有办法了……“
    策凌身体一震, 冲过来抓住我的双臂, 急切道:“璃儿, 你快说! 如何才能救曼薇!“
    我望进策凌那双蕴含着伤恸执着的琥珀色眸子, 郑重道:“也许我的方法不管用, 救不了曼薇. 但是若是救的了, 也须你背负一生一世的欺君大罪, 任何一日被皇帝发现了, 就是杀头灭族的重罪, 就算是这样, 你还是要救曼薇么?“
    策凌沉吟一下, “璃儿, 为了救曼薇, 我愿意做任何事, 杀头又如何, 若真会犯上欺君大罪, 我会向皇上求将我千刀万剐, 不要祸及族人.“
    我转过身背对着策凌走向曼薇的床榻边, 将一方手帕盖在曼薇的脸上, 冷漠低沉的语气, “策凌, 曼薇已经死了, 去治太医无能的罪, 直接将他们杀了, 然后遣使者对京城报丧.“
    策凌难以置信的冲到我面前, “薇儿没有死, 她不会死的.“
    我眼神凌厉扫过他的脸, “照这个方法做, 也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因为在历史上死了的人, 不会再死第二次.“说着垂下头, “不过很对不起那两个太医.“
    策凌轻轻的笑了, “为了薇儿, 我愿意扛下所有的罪, 就是化身修罗又如何.“ 胤禩带着太医循例来给曼薇请脉, 电光火石间, 策凌自墙上抽出弯刀, 手起刀落, 两名太医倒在了血泊中, 策凌背对我而立, 战袍上染着斑斑血迹, 那一刻, 我却觉得他的背影在一片肃杀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尊贵.
    我向胤禩大略解释了原因, 策凌已出去宣布了曼薇的死讯, 并且遣了信使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通报死讯, 附近城镇的官员亦特来吊唁, 我们脸上的疲惫和悲伤都不是假的, 偌大的营帐, 处处可听见悲泣的哭声, 纸钱如雪般纷纷扬扬的飘落, 融合在地上成为一片雪白.
    次日, 我正帮曼薇擦脸, 她的手指动了动, 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见我坐在她身边, 笑道:“璃儿, 贴好窗花了么, 你看我多没出息, 和你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我笑起来, 眼中含泪, “是啊, 罚你三天都不准睡觉了, 陪我说上三天三夜的话.“
    曼薇也笑了, “璃儿, 我怎么觉得自己睡了很多天似的, 还做了很多梦, 现在真的很饿了, 我饿的能吃下一只烤全羊.“
    策凌掀开门帘进来, 声音颤抖的不能自已, “薇……薇儿, 你醒了, 谢天谢地.“曼薇轻轻点头, 策凌冲上去跪在曼薇榻边, 握着她的手不断的亲吻着, 眼泪也夺眶而出.
    此情此景, 我不忍打扰, 起身出去为体弱的曼薇熬了浓浓的一碗米汤, 由策凌喂着曼薇一口一口喝了, 只是短短十余日的功夫, 如我所猜想的一般, 曼薇渐渐好转了, 可是见到我们几个不让她出帐篷, 含糊其辞的样子, 又隐约猜到我们有事瞒她.
    我端着饭菜进帐篷, “璃儿.“曼薇叫我, 我回头一看, 她穿着一套大红色的楼兰女子装扮, 裙摆上尽是闪耀夺目的金丝纹绣, 帽子上有着一圈流苏, 还有两束长长的孔雀尾, 脸上还带着头巾, 仅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 我看见这打扮, 嗔笑起来,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玩变装啊, 这衣服还有没有, 也送我一套.“
    曼薇皱着眉, “璃儿, 策策都和我说了, 你说死了的人不会死第二次, 所以就向皇阿玛上报了我的死讯, 然后我就醒了, 所以你们几个就不让我出帐篷, 怕被人瞧见, 是不是?“
    我点点头, 诚恳道:“曼薇, 真的很对不起, 我知道这样限制你的自由是很自私的事情, 可是那时候我们真的只是想你没事, 策策要是没了你, 实在活不下去.“
    曼薇突然咯咯笑起来, “璃儿, 我怎么会怪你呢, 虽然我和策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怪异的方法会有用, 不过你救了我的命, 让我可以继续生活在策策身边, 作妻作妾做奴婢都甘之如饴.“
    “啊?“我正疑惑着要开口, 策凌和胤禩满面笑容的走进来, 策凌将曼薇拦腰抱起, 温柔道:“我要带你去见我的族人了哦, 我的小妾.“ 曼薇将面巾整理着带好, 轻轻捶着策凌的胸脯, 无限恩爱的对视.
    胤禩拉起我的手, “虽然救了曼薇, 可是她的身份已死, 不能再继续以策凌正妻的形式生活在这里, 我就出了个主意, 让曼薇换了装束, 以异族侍妾的身份嫁给策凌, 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 博尔济吉特部的人们看到他们的策凌殿下走出了丧妻的阴影重新振作, 也都十分高兴, 真诚的祝福他们.“
    “太好了! 补过新婚耶!! 胤禩你太聪明了.“ 我由衷的高兴, “那我们今晚是不是跟他们一起去参加篝火晚会, 吃烤全羊?“
    胤禩将我拉回自己的帐篷, 摁到在床上, 儒雅的面上染上一丝坏笑, “吃烤全羊之前, 先吃了你.我们也补过新婚不就好了, 不用你羡慕别人.“ 我还来不及反应, 他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我歪过头滚滚滚，滚到一边, 看见床头已经放了一套和曼薇一模一样的大红色楼兰裙装, 温暖的像火一样的颜色, 在这个寒冷的天气, 煨热了我的心, 更何况还有身边的胤禩轻轻咬住我的耳垂, 无比媚惑的声音, “娘子想换新衣, 那为夫先侍候你脱衣.“
    那时候我多想和胤禩就这样一辈子和策凌他们在草原定居, 再也不回去京城参与那诸多纷杂, 可是康熙听闻曼薇的死讯之后, 书信安抚了策凌一番之后, 也问及胤禩和我的归期. 汐儿也写来家信, 说府中一切都好, 只是弘旺和冉袖都很想我, 因我不在而常常哭闹.
    犹豫再三, 我和胤禩还是携手踏上了归途, 策凌和曼薇送了我们一程又一程, 曼薇紧紧拥抱我, “璃儿, 在京城待的闷了累了, 就来找我们, 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感伤落泪, “你们也多保重.“
    一路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玩, 待回到了京城已是春天了, 府里没什么变化, 只是弘旺和冉袖都长高不少, 已经可以跌跌撞撞的走路了, 院子里尽是孩童的笑声, 我与他们玩的捉迷藏玩的累了, 坐在石桌旁休息, 这才发现隔壁雍亲王府的金银花的缠枝翻过墙长到了这边, 虽然还未开花, 可是郁郁葱葱的枝蔓看着也颇为舒心, 我上前抚着枝蔓, 却听见一墙之隔的那边, 胤禛的侧福晋李氏独有的妩媚尖刻的声音, “唉……爷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真是难讨好啊. 也不知那年氏有什么法宝, 能让爷那么死心塌地的宠着她.“
    事关那个年氏, 我按奈不住好奇屏气凝神的去听, “听说那年氏是做的一手好菜, 所以爷就喜欢在那里吃用膳, 吃的饱些, 也就顺势在那里宿下了.“这声音, 应该是庶福晋宋氏.
    一个有些唏嘘悲凉的声音响起, 是钮钴绿氏萱卿, “姐姐们都错了, 爷并不是喜欢吃年氏做的菜, 爷是喜欢看年氏吃东西的样子, 还喜欢她的背影, 因为她的这些举动, 像极了一个人. 若不是因为那个人, 皇上在畅春园北面建了那么漂亮的圆明园, 爷为什么还是情愿住在此处呢.“
    李氏惊讶的低呼出声, “你……你是说隔壁那个……八……“ 她话没说完, 就听见一声咳嗽, 接着就是唏唏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和这几个女子请安的声音, “福晋吉祥.“ 原来是那拉氏来了, 婉涵温雅娴静的声音传来, “奉劝姐妹们一句, 关于爷和隔壁那位的事情, 千万莫说的太多, 要是让爷听见, 好奇这事儿被爷知道了赶去别院的滕妾郭氏就是例子, 姐妹们可不想步她的后尘吧. 爷现在也可说是雨露均占, 隔上几日就会宿在不同的姐妹房里, 若真说起来, 宿在萱卿妹妹那里的日子也不比宿在年氏那里的日子少, 莫要因为年氏是初进府就嫉妒起来, 伤了姐妹和气就不好了, 都知道了么?“
    众女齐声道:“谢那拉姐姐教诲, 定当谨记于心.“
    我叹口气, 心里多少有些憋闷, 这整府的女人一颗心都是为胤禛而转, 尤其是年氏, 那么个温糯纯良的女子, 要是知道胤禛的心思, 有了什么误解, 那她的漫漫一生, 又该倚靠什么感情而度过? 而我呢, 又该怎么面对萱卿说起胤禛是那张幸福纯粹的笑脸?
    三月末的时候, 康熙命诸臣子开始编纂《字典》, 即后来所称的《康熙字典》.
    十月的时候又下诏, 自康熙五十年开始, 普免天下钱粮, 三年而遍. 直隶、奉天、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九省地丁钱粮, 察明全免.
    这些事与我都没什么关系, 腊月下起雪来的时候, 我在院子里赏着初开的梅花, 以为这个康熙四十九年也就这样颇为平淡的走到了尾声, 直到钮钴绿氏萱卿来找我, 我不知道她是何时察觉到胤禛对我的感情的, 颇有些尴尬, 她的脸颊丰腴了些, 气色也很好, 她走到我身边坐下, 平静道:“璃姐姐, 我有了身孕.“
    我讶然, 豁然想起萱卿这时怀的孩子不就是爱新觉罗.弘历, 日后的乾隆帝? 遂展颜道:“萱萱, 恭喜你.“ 萱卿抬起头望着我, “璃姐姐, 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 爷喜欢的人是你?“
    我随手拿起一只蕾丝珐琅的雀尾簪花拨弄着, “萱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一定很怨我吧, 对不起.“
    萱卿摇摇头, 抬手覆上我的手, “璃姐姐误会了, 我和你说过, 爷对府里的女子都好, 若是送了那拉氏姐姐一个翡翠蜜蜡手串, 也会送李氏姐姐一副东珠耳环, 送我个白玉扳指, 就是好的那么惬意, 那么平常, 所以我心里一直清楚, 爷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因为他不会去记得我们喜欢什么, 也不会记得他送过我们什么, 其实我已经有了十几个差不多样子的白玉扳指. 直到年氏进府, 爷竟然亲自设计个衣服样子和首饰给她, 我们都有些嫉妒, 我也不明白那个连话都不愿多说的年氏为什么有那样的好, 那么得爷的宠爱, 可是直到裁缝将衣服首饰送来, 年氏穿戴打扮好和我们大家一起吃饭, 我忽然就明白了, 她像你, 很像很像.“
    我嗫嚅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 萱卿眼神不复澄明, 混杂些伤感疲惫, 继续道:“那时候起, 我每次看见年氏, 也不觉得嫉妒了, 倒像是看一个笑话, 怕是她这一辈子, 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得到这么富足的宠爱吧. 不过我并不怨怼璃姐姐,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八爷一人, 只是爷他放不下而已.“
    我叹口气, “你明白就是了, 时间久了, 就淡了, 他也还是宠爱你的.“
    萱卿似乎哽噎了, “不会淡，他的感情是酒，愈酿愈醇. 不说这些了,其实今日我是来求璃姐姐帮忙的, 只要璃姐姐肯见爷一面, 让爷知道璃姐姐很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 那么爷也会多在乎我一些.“
    如此谦卑的感情, 我有些鼻酸, 拉起萱卿的手, “萱萱, 你要记得, 不管胤禛是不是在乎, 我作为你的朋友, 你的姐姐, 我永远在乎你和你的孩子, 你会生下一个最最聪慧的孩子, 他会成为胤禛的接班人,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好不好?“
    萱卿乖顺的伏在我的怀里, 哭出声来, “我没有奢望, 也没有怨恨, 我愿意和府里的姐妹们和气相处, 只要他还觉得我是个懂事的丫头, 常常来看我, 就好了.“
    这哭声断断续续的飘散在空中, 带着无尽的绵延哀愁, 婉转升腾……
    那时候,我忽然悲哀的觉得, 原来被错爱亦或不被爱, 一样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