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良妃薨逝后, 胤禩与我都在储秀宫跪了七天七夜, 我们都回忆了很多过去, 那是一种无法愈合的伤恸.
    第八日, 我端着一碗米粥走到胤禩旁边, “禩, 喝一点, 额娘一定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
    胤禩抬眼看我, 眼神空洞, 嘴唇已经干裂的不成样子, 他的发迹有着丝丝白发, 短短的飘起来, 那是这几日新生的白发, 我看着, 心被揉的疼痛不已, 胤禩却抬起我的一缕头发, 眼神亦是痛楚的, 我赫然看见, 自己的那缕青丝, 也掺杂了白发.
    “璃儿, 你回去歇着吧.“他顿一顿, “这几天真的辛苦你了.“
    我苦笑着舀一勺粥放到胤禩唇边,“喝了它, 然后我们一起回去休息,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胤禩顺从的喝了粥, 正欲说话, 喉咙动了动, 一口血喷出来, 飞溅在我的衣服上, 如一朵散逸开的红莲. 我拥住他重重倒下的身体, “禩, 禩, 你不能有事啊.“
    我抱着胤禩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 泪流满面.
    老天何其不公, 为何不善待这个温润善良的男子?
    宫人将我俩送回府后, 胤禩就一直病着, 病情时好时坏. 胤祯敲门进来, 看见胤禩已经睡着, 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替胤禩掖好被子起身. 走去书房的路上, 我的脚步有些发软, 胤祯在我身旁适时的扶住我, 我看向他, 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将桀骜和纯厚的气质无比和谐的融合在了一起, 我忽地有些感触, 微笑道:“十四已经这么高了, 我们俩认识的时候, 你还比我矮上一个头.“
    胤祯笑起来, 还有些不好意思, “和璃姐姐认识的情形我今日也记得, 从小到大, 就算我跌倒, 也没有人会跪在我面前, 为我轻轻拍掉身上的土, 那么温言细语的关心, 从不曾有过的.“ 他看见我的疑惑, 解释道:“额娘说过的, 我是男子汉, 长大了若想成为有出息的人, 跌倒了就只能自己爬起来.所以, 就算我哭的再厉害,她也只是看着我而已.“
    我推开书房的门, 缓缓靠在贵妃榻上, “其实你额娘说的也是对的, 她其实最关心你, 你也要明白她的苦心才是.“我忽然反应过来, 抱歉的笑着问道:“我怕是老了, 怎么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昨儿个你才来探望过, 今天又过来, 想必是有事和我说吧.“
    胤祯坐在书案旁, 轻轻嗯了一声, “璃姐姐, 其实今天是皇阿玛让我来的. 今天早上我早朝之后, 皇阿玛留下我, 问起过八哥和你的情况, 想来还是颇为关心你们的, 也让我要经常来探望下, 可是言语之间却提及在良妃娘娘薨逝的时候, 八哥面对皇阿玛却不理不睬的态度, 还有璃姐姐你的怨怼之言……有些不悦, 想来是希望我来将这意思说给你们听了, 做些劝诫.“
    胤祯和我说这些的时候, 我心里麻木一片, 抬手止住他的话, 疲惫笑道:“胤祯, 此处没有外人, 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我已经不在乎皇阿玛怎么想我们了, 他是个成功的皇帝, 却是个再失败不过的丈夫和父亲, 偏生我和胤禩在乎寻常亲情远胜权力欲, 所以他不待见我们也是意料之内的, 说难听了, 我还不待见他呢.“
    胤祯手中拨好一只橙子放在我手上, 轻声开口, “我也不觉得八哥做的有什么不妥, 所以只是来和璃姐姐报备一声而已.“ 他的唇动了动, 似乎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却硬生生的止住了, 起身作揖, “璃姐姐看起来也很疲惫, 也要多些休息才是, 我先告辞了.“
    我向着他的背影, “胤祯, 既然都已经来了, 若是还有别的话想和我说, 不妨一起说了.“
    胤祯转身, 有些颓唐的坐下, 赧然道:“果然还是瞒不过璃姐姐. 茧儿……我……是说十三福晋, 现在已经怀了八个多月的身孕, 下个月就要生了, 可是她像是胃口不太好……我……我有些担心她.“
    我拍一拍胤祯的肩膀, 安慰的口吻, “别担心, 她会没事的. 我做些酸甜的食物给她送去, 她一定喜欢.“
    胤祯头埋的更深, “璃姐姐, 十三他, 已经被圈禁了快三年了, 若是他能回到府中, 茧儿一定……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我轻轻摩擦小手炉的边缘, 淡淡道:“胤祯你一直关心着茧琳, 这我知道, 若是你觉得胤祥在茧琳身边是对茧琳好的, 你也知道该做些什么, 都过去快三年了, 太子也复立了, 皇上当时纵是有什么气也消了, 你就和胤祥上道联名的请安折子, 皇上看了, 也许就放了胤祥出来也说不定.“
    胤祯听了, 居然很是高兴, 他对茧琳的心意永远是这样赤诚干净, 相比之下, 我明知胤祥不会被放出来却还和他这么说, 亦显出了我心里的晦暗. 送胤祯走出府门后回过身, 胤禩就站在我身后, 那个良妃嘱咐我们照顾的宫女白哥正扶着他, 他问我:“璃儿, 刚才你和十四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若是胤祥真的能回了府, 只怕十四会更加不好受.“
    我上前牵起胤禩的手, 轻声道:“放心吧, 皇阿玛还不一定答应呢, 那三个人纠纠缠缠的缘分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你现在想吃东西, 打算亲自下厨炒几个菜, 你陪我好不好? 待你身子好些, 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
    胤禩点点头, 正准备随我走, 身后略显突兀的声音划破静谧, “太医说爷不适合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白哥已经给爷煮好了粥, 爷还是回屋让白哥服侍您喝些粥吧.“
    我回过头第一次认真的大量这个白哥, 刚满二十的岁数, 一身干净的白衣, 眉眼只算得上是清秀, 隐隐含了些傲气, 正不卑不亢的看着我们. 胤禩看到我玩味的神情, 知道我有些生气了, 对白哥道:“喝了几天的粥, 嘴里没有味道很难受, 璃儿定会做些味道清淡的菜给我的, 白哥也辛苦了, 去休息吧.“
    好歹这白哥也是良妃嘱托我们照顾的, 我原本也没打算难为, 正准备牵着胤禩走, 却听见白哥不依不饶的声音, “爷还是回房吧, 良妃娘娘吩咐白哥照顾爷的, 难道爷忘了么?“
    被这诸多事情掺杂之后, 我的心情本就不好, 无处发泄, 不由得冷冷道:“我没有忘, 是白哥姑娘忘记了良妃娘娘的话才是, 娘娘让我们好生照顾你, 我们又怎么舍得让你侍候呢?“ 说完抬高嗓门道:“李总管! 玉珠, 快给白哥姑娘将客房收拾干净了, 再遣个丫鬟好生照顾着.“
    李总管赢了一声就去收拾客房了, 我走向白哥, 平淡道:“娘娘说要我们为你寻个好人家, 待爷身子好些, 我便认了你做义妹, 为你寻个好人家风光出嫁, 府里的琐事, 就不劳你操心了.“眼见我如此凌厉, 白哥也收敛了些, 只忿忿说了句:“八福晋好大的威风啊.“
    “多谢夸奖.“我回过头搀着胤禩去用膳.走到厨房跟前, 胤禩劝道:“璃儿莫要胡乱吃醋, 白哥好歹也照顾了额娘最后那一年, 实属不易, 我们该好好待她才是.“
    我嗔道:“为她找个好人家难道不是照顾么? 这下子我是真的成恶妻了, 那你去哄那白哥高兴吧, 去喝人家熬的粥去.我自己吃香喝辣不也痛快.“
    胤禩露出久违的笑容, 戳一下我的鼻尖, “好大的醋味, 还说不是吃醋?“
    我动手将芥兰洗了准备切, 温言道:“你快些养好身子, 不要操心那么多, 我今天脾气是有些不好, 改日去和那白哥握手言和不就好了.“
    如此聊了几句, 这一日小小的风波也就这样过去了.
    约莫是五六日后, 三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三个人一起给康熙上了请安折子, 隔日朱批下来, 上说胤祥绝非勤学忠孝之人, 如不严加约束, 必当生事. 不忠不孝是何等重的指责, 十四也明白, 康熙是没打算放十三回府的. 我给茧琳做了一小罐山楂蜜饯, 附上一张纸条,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弘暾.
    茧琳回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还有一行小字:
    正发愁这个呢, 你又救了我了,哈哈.
    另:山楂很好吃, 下次再做些给我.
    康熙五十年的十二月十一日丑时, 嫡福晋兆佳氏诞下十三阿哥的第三子, 取名弘暾.
    又过了些日子, 大雪绵绵延延的下了几日. 我对着窗外呵气, 生起一团白蒙蒙的雾, 将一枚雕花白玉扳指戴在拇指上, 对着镜子扶一扶头上的烧蓝祥鹤簪花. 李总管进来问安:“福晋吉祥, 爷说在宫里等着您一起赴除夕家宴, 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呢.“
    我嗯了一声, 微笑着将一封红包放在李总管手里, 说一声:“辛苦了, 你也快些回家和家人吃团圆饭吧.“
    李总管很是感动, 恭送我出门.
    逝去的已经逝去, 徒留怀念, 活着的, 也还要继续好好活下去.
    这一年, 又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