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康熙五十七年的冬日, 又是漫天大雪的晴朗日子, 除夕的家宴上, 康熙说完祝酒词, 忽然极轻声的念叨了一句, “不知道老十三他怎么样了.“
    周围的人还有些发懵, 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不知康熙是真的想念胤祥, 还是对其有什么不满. 只有胤禛开口道:“胤祥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只是那鹤膝风的毛病, 时好时坏, 要痊愈的话, 怕是还需要些日子.“
    康熙点点头, 没说什么, 待一顿饭快要吃完, 才缓缓对胤禛说了句, “过两天就让胤祥回府住吧.“ 我听罢, 下意识的去看邻桌茧琳的反应, 茧琳像是在愣着, 端茶的手腕僵持在半空, 直到旁边的侧福晋瓜尔佳氏轻推了她一下, 才反应过来, 齐齐向着康熙叩首谢恩.
    散席后, 茧琳走过来轻轻拉住我的衣角, “璃, 我可以和你谈谈么?“
    我颔首, 跟着她走, 她带着我走到了翊坤宫的沉鸢阁, 我从前住过的地方, 此时虽然空置着, 宜妃姑姑也嘱咐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茧琳坐在榻上, 蓦然的苦笑了, “这里和你住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好……我从前住的兰苑, 德妃早就安排为她所用的灵常在住进去了, 灵常在鼻子敏感, 闻不得花粉香气, 连院子里的两棵玉兰树也砍去了.“
    “过去的还理她做什么, 现在你不用看德妃脸色行事, 多少也算是件好事.“我动手给她沏茶, “十三马上就能回府了, 你也算是苦尽甘来.“
    茧琳将外罩的兔毛披风解下, 随意丢在凳子上, 仰面躺下, 只穿着蜜合色的印花锦缎厚袄, 围着红狐围脖, 说话间都能呵出白气, “在他生病时, 我真的很想他能回家, 看看孩子, 看看那些一心等他回去的女人. 可是现在, 我心里又说不上的烦乱.“ 黯淡的烛火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 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我也躺在榻上, 背靠着墙, “有时候, 我真的很好奇, 你到底是爱上了胤祥, 还是爱上了这种日子, 和府里那些女人争着抢着, 就会觉得自己真的很珍惜胤祥了.“
    茧琳笑了, 悲凉的侧影将那个笑容分割的支离破碎, “我不知道, 我记得有一次, 老四, 胤祥, 还有年羹尧, 隆科多他们几个喝醉了, 年羹尧说, 八福晋月璃曾经和我说, 贪心者, 不得善终……别的我都没听进去, 唯独那句话, 你是说给年羹尧的, 可是我觉得, 我也是那个贪心到最后, 得不到善终的.“
    我懒懒支着下颌, 微笑道:“这个我倒是不担心, 你会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六岁, 寿终正寝. 对了, 胤祯在前线捷报频传, 四月左右就会回京了, 不过彼时胤祥也已经回府, 你和胤祯, 到底也是不可能的了……“
    茧琳未动, 轻声说:“没关系, 他平安就好, 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呢.“良久, 她默默起身, “璃, 其实, 你是不是没办法原谅我?“
    我缓缓摇头, “不, 我说过, 我不怪你, 因为也许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你与我的感情, 我相信并且珍惜, 可是如今我不得不提防你, 因为我也有我要保护的人.“
    茧琳的声音辛酸, “璃……“
    我起身笑笑, “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咱走吧, 这儿没有炭火, 实在太冷了, 我们还得去漱芳斋戏台露个脸呢.你家来了那么多小格格, 小贝子, 你也该去盯着点儿, 我今儿才发现, 你的足球队已经初具规模了呢.“
    茧琳跟在我身后出去, “璃, 以前我们都觉得生很多孩子代表宠爱尊荣, 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 这些孩子不象征幸福, 只是桎楛而已. 真的宠爱和幸福, 只是平静度日, 像你和老八, 只有一个孩子, 却恩爱的让所有皇子福晋都暗暗羡慕而不敢言.“
    我怔怔望着自己的羊皮靴子绣的辛夷花纹, “是啊, 我也贪心, 不仅想恩爱, 还想白头偕老.“雪依旧没有停, 皇宫成片的琼楼玉宇在月光的反射下闪着幽幽的寒光, 在雪地上拉出巨大的黑色阴影.
    胤禩立在漱芳斋门前, 对我道:“年年都是这些戏目, 早已听的厌烦了, 我们出宫去吧.“
    胤禩摇摇头, “这皇宫里早就没有亲情, 我提早接受事实, 这没什么不好. 听说二阿哥被幽禁在咸安宫, 连和外界联系也被扼杀, 濒临崩溃, 现在是诚心悔过, 希望皇阿玛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会做一个好太子, 可以预见, 寄希望于六亲不认的皇帝, 他将要受的打击只会更大.“
    纷纷的白雪飘扬于天地之间, 染酵人间一片洁白. 在我俩相携走出宫门的刹那, 银装素裹之中, 忽有朵朵烟花直冲九霄, 绽开在玉屑纷飞的天空, 奇艳的烟花装点了除夕的夜空, 在九霄云端绽放之后, 化为醉人的花雨, 倾其最后的光华, 如漫天星辰的清泪, 撒向人间. 正因为其短暂, 故而更是美至绝伦……
    二月, 从前的太子之友, 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康熙帝于行宫训斥之, 以其知而违旨上奏, 实乃不忠不孝之人, 后将其诛杀.
    众人都说十三阿哥胤祥回府后, 与嫡福晋兆佳氏更是恩爱的如胶似漆. 我想, 那是一定的吧, 因为胤祥深爱茧琳, 可是三月初, 又有一名轻车都尉吴尔敦府上的闺女那喇氏嫁入了十三的府中为庶福晋. 至于胤祥知道不知道茧琳和胤祯发生过什么, 我想, 茧琳以后应该会告诉我的吧. 若我是她, 我什么都不会说, 每个人心中自有沟壑, 揭开了, 徒增困扰而已.
    四月初, 胤祯凯旋而归, 康熙大喜过望, 亲自出城迎接, 我和胤禩站在迎接的人群中, 胤祯骑在马上对着我们露出微笑, 那笑容依旧熟悉可亲, 可是他俯看兵将的姿态, 确实无可比拟的肃杀尊贵.
    我取出他出征前为他酿制的梅子酒, 胤祯笑着喝上一大口, 对我说:“璃姐姐, 托你的吉言, 我真的大胜而归.“
    我和胤禩相对一眼, 默契的绝口不提茧琳和胤祥回府的事情, 我嬉笑着对胤祯道:“再高兴也不能喝光整坛梅子酒, 你府里的舒舒觉罗氏还等着你回去呢.“
    胤祯笑笑没答话, 和胤禩对酌起来. 那天晚上, 我亲自下厨做了很多菜, 我们一直喝了大半夜, 虽是酒意微醺, 可是神志还是出奇的清醒, 只是说话已开始有些颠三倒四.
    胤祯的脸涨的很红, 自己斟了酒, 一仰而尽, 说:“我知道了八哥和璃姐姐不想我知道, 不过我在返京途中就已经知道胤祥回府的事情, 说真的, 我已经不在意这些, 替换贡品时候发生的事情, 也是我心里珍藏一个特别的回忆, 仅此而已,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我趴在桌面上, 拿个白瓷杯子敲着桌面, 不无恼怒的问:“那你还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大将军王, 这个苦差事没人感激你, 皇阿玛的宠爱都是假的, 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觉得值么?“
    胤祯开怀大笑起来, “我想的远没有那么复杂, 不是为了茧儿, 就连我自己都知道和她没有可能了, 也不是为了皇阿玛, 他的喜怒无常我早就不在乎了, 我做这一切, 都只是为了自己, 只要我觉得我还有赢老四的机会, 我就会努力, 只要我自己喜欢大将军王这个称号, 我就要得到.“
    他的眼睛卓然的闪亮, 不知不觉间回复了普通的弟弟那样略带撒娇的语气:“而且, 你们会一直支持我, 照顾我的, 对不对.“
    这一次, 是胤禩扶着酒坛, 愉悦的笑着开了口:“对, 你想走多远, 我们就陪着你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