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天使

  江允浩的表情，印在扶苏眼里，很清晰，不过她却似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被人欺负时，不管面对多少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护在身后；哪怕是一块糖，也会和我分享，宁愿自己挨饿，也将我喂得饱饱的，省下每一块钱，再一块一块攒起来，给我买最漂亮的——”扶苏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然后伸出来摊开，掌心中多了一枚发卡，扶苏献宝似地将手伸过来让江允浩细看，脸上的表情很是骄傲：“漂亮吧？”
  江允浩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发卡拿在手里细看，扶苏却忙不迭地将手缩了回去，不过很快又将手伸了过来：“很贵的，你小心一点。”
  江允浩小心翼翼地接过发卡，不过是一枚寻常的小发卡，淡黄色的小雏菊，看起来倒是清新雅致，不过材质普通，做工也有些粗糙，并不出奇，江允浩惊异的是扶苏的态度：他见过她很多种样貌，但惟有这一刻，她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回到从前，纯真热烈，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与天真，他甚至依稀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温柔地替这个倔强的少女戴上发卡，画面温柔缱绻，令他的心又微微疼了起来。
  扶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没有将自己的伤口扒开来让人看的爱好，之所以说出来也是想让江允浩知难而退，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刚说出来的时候，很不自在，但后来——或许压抑得太久，偶尔也需要宣泄，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太真想刹车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他不只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父亲、兄长、朋友，他给了我全部——”扶苏抬头看了看凝视着天空，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虔诚：“sunshine，我看过一本小说，男主说女主是sunshine，照进他阴霾的sunshine，他也是，如果不是他，我也许早就死了，就算活着，也一定愤世嫉俗，不停地糟践自己，可是，因为他，我觉得活着真好，觉得幸福。”扶苏转过脸来，凝视着江允浩，眼神清澈，语音温柔：“江允浩，被爱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谢谢你，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曾经爱过我。”
  江允浩凝视着扶苏，她的眼神太清澈，神情坦荡，他知道这些话，她既然说出口，自己便再无希望。十年，相互扶持，共同成长，一起走过艰难岁月，这样深厚的情感，他用什么争？
  扶苏缓缓地将视线自江允浩脸上移开，脸上的表情很淡，说的话却意味深长：“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允浩的心情原本已降至谷底，沮丧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扶苏的话，却是火上浇油，他极力压制的怒气，终于完全爆发了出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谁规定只有同一个世界的人才能相爱？你可以到我的世界来，我也可以去你的世界，所以，就直说我不温柔不体贴，没有责任感，不可靠没有安全感，你不能爱上这样的男人，而不要用什么不是一个世界这样的借口来打发我——”江允浩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莫扶苏，这么久以来，你可曾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瞬，哪怕只是一刻？”
  江允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苏，不忽略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就算不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应该也会有一些犹疑吧？江允浩很笃定，却仍有一些紧张。
  这一次，扶苏没有避开江允浩的视线，她直视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除了他，我不会再爱别人。”
  这样的答案虽在意料之中，江允浩还是觉得心慢慢地慢慢地沉到了谷底，为自己仍抱有奢望感到羞耻，为自己毫不留情地被拒绝感到绝望。原来被人拒绝不只是难堪，更多的是绝望，仿佛溺水者，眼睁睁地看着水没过嘴巴、鼻子、眼睛，整个世界一片黑，不能说话、不能呼吸，什么都不能。
  江允浩张了张嘴，除了近乎呜咽的呻吟，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能够潇洒地转身，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以前之所以那么洒脱，或许只是因为，从来不曾爱过吧。
  江允浩的表情落在扶苏眼里，明知不可以心软，可能前功尽弃，却到底不忍心：“江允浩，我说过，不是你不好，你一定会遇到——”
  “更好的人，是不是？”江允浩苦笑：“再好有什么用，她不是你，我不会爱上她。”
  “你怎知不会再爱？”扶苏觉得江允浩固执得有些不可理喻，两人认识至今不过数月，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事情，他怎么就认定了自己呢？扶苏颇有些无奈：“当初你也以为除了元素素，再不会爱上别人，所以——”
  话出口，扶苏便知自己说错了话，江允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良久才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又怎么知道你不会爱上别人？你们的感情纯净高尚，所以不会变心，而我的感情随意轻贱，所以很容易改变？你是这样看我的吗？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扶苏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江允浩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内心却极其敏感脆弱，自己只怕伤了他，正要想法子补救，江允浩却根本不给她机会，他霍地站起身，看也不看扶苏，冷着脸说道：“你说得对，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肯走近我，又不让我靠近，所以我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明白了，再明白不过了。”
  江允浩的唇角浮起苍白的笑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什么都没说，很坚决地转身大踏步朝前走，有好几次，他几乎捱不住，想要停下来，却终于还是奋力朝前走——
  就算没有爱情，至少要维持最后的自尊，不是吗？
  替身天使
  江允浩几乎一夜没睡。
  多少有些后悔，自己早过了冲动的年纪，为什么把事情弄得这么糟呢？以后真的和扶苏不相往来？如果真能这么有志气就好了，可是，怎么安抚懊恼得恨不能回到昨天将所有的话都收回来的心呢？要是不说那些话就好了，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厚着脸皮主动求和？自尊心不允许，更何况，扶苏原本就对自己颇为避忌，昨天的事，只怕给了她再好不过的借口，就算自己主动求和，只怕她也未必领情，自己不过是自取其辱。
  江允浩好像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纠结过，脑子乱轰轰，一会儿冒出一个主意，一会儿又冒出另一个，一整晚他被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想法弄得疲惫不堪，直到早上才因为太累，迷迷糊糊睡着了。
  刚合上眼没两分钟，却听到门铃响了，江允浩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浑身发懒，根本不想起身，于是很干脆地将被子往头上一蒙，门铃声立刻弱了，不过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是谁这么固执？
  江允浩用力拉开门，他的心情不好，自然没好气：“谁啊？这么早，干吗呢？”
  江允浩睡眼惺忪，尚未看清来人样貌，便见来人如小豹子，粉红色的豹子，飞一般地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重拳，声音娇柔，语气却极为蛮横：“江允浩，你这个大懒虫，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在睡觉，小心我叫老爸炒你鱿鱼。”
  只听了一句，江允浩便又惊又喜：“允景，你怎么回来了？”见允景的手并未停，仍虎虎生威地向他挥来，连忙架住，大叫道：“允景，手下留情，你哥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要是一失手，将我打残了，你一辈子良心不安不是？”
  “呸呸呸”江允景连着啐了好几口，嘟起了嘴：“哪有你这样的，咒自己残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就该你这样？都几年没见了，见面就给我来这么一下，痛死我了。”江允浩龇牙咧嘴，眉皱得很深，以示自己真的很疼。
  “活该，谁让你这么久不来看我，电话也不打。”江允景笑骂道，不过还是抚了抚刚才重拳出击的地方以示安抚。
  “你还敢说，我去年去看你，你去了普罗旺斯看薰衣草，今年又去了西班牙看斗牛，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是我不去看你，还是你存心躲着我？”
  江允景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过说出的话却是理直气壮：“我怎么会存心躲你？是你来的时间不对嘛，我让你过两天来，或者去法国和我会合，你又不肯，怎么能怪我？”
  “我都买好了机票，第二天就要出发了，你才跟我说你在普罗旺斯——”想起这事，江允浩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拧了一记江允景的脸颊：“你也太善变了吧？我再怎么快，也赶不上你的变化。”
  江允浩并未真正用力，江允景知道他不过虚张声势，笑嘻嘻地挽着他的胳膊撒娇：“若不善变，就不是女人了。”说完斜睨了江允浩一眼：“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有经验。”
  江允浩不愿意在这个问题纠缠，拽着江允景到沙发上坐下，关心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有没有surprise？”江允景一脸的讨好：“我连家都没回，就先来看你，我够意思吧？”
  “你会这么乖？”江允浩斜睨了江允景一眼，对这个妹妹，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折不扣的惹祸专家，虽然她现在眼神清澈一脸无辜，指不定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了，江允浩早已习惯替她收拾烂摊子，也不迂回直接问：“说说看，闯什么祸了？看我能不能帮你？”
  江允景一脸的不忿：“哥，你怎么还用老眼光看人，难道你妹妹一天到晚只知道闯祸，我也会成长，不可能一辈子不长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