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天使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江允浩看着元素素伸出手，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相较而言，扶苏的手要小很多，如儿童的手，肉鼓鼓的，指间有很多可爱的小窝，扶苏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很快伸出了手，两人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扶苏瞥了江允浩一眼：“允浩，你不给我介绍吗？”
  就知道扶苏不可能见死不救，江允浩因为阴谋得逞有些忘乎所以，差点忘了元素素还在眼前，扶苏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替两人介绍：“元素素，我们是校友，刚从美国回来，现在是一家金融公司的中国首代。”
  江允浩将元素素的资历介绍得很详细，他说这话的时候，元素素温和地笑着，不过眼中却露出倨傲之色，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扶苏。
  有点失望，莫扶苏对她的头衔全无反应，故作镇定、羡慕、嫉妒、自惭形秽，意料中会出现的情绪，全无可寻的踪迹，莫扶苏，浅浅地笑着，眼神清澈，这个看起来全无城府的女子，竟然沉得住气，难道是深藏不露？
  元素素端起咖啡，浅浅地酌了一口，举止优雅，姿势曼妙，眼前的女孩，素面朝天，给人干净单纯的感觉，就像五年前的自己，只是眼神更清澈，笑容更明净。
  说实话，一开始元素素根本没有将扶苏放在心上，她也曾经是这样干净的清水，在岁月里蜕变成蝶，酿成最甘冽的酒，如果江允浩够品味，断无理由选择淡而无味的白开水。
  只是，莫扶苏，真的是白开水吗？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元素素放下咖啡，用手随意地掠了掠耳边的碎发，笑得很妩媚，眼睛看着扶苏，余光却射向江允浩：“允浩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我们，可不是校友这么简单。”
  不惊讶，更没有不安，莫扶苏的表现让元素素吃惊，这下反倒是她沉不住气了：“你知道我是谁？允浩跟你说过吗？”元素素终于镇定了下来，唇角掠过一丝嘲弄：“就算这样，他也一定没有告诉你，他当初有多爱我。”
  “你也说是当初——”扶苏顿了顿，一脸的淡然：“既然是过去的事情，我何必在意。”
  元素素微微地有些愕然，她没有想到扶苏的反应这么快，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又恰好击中了她的软肋，脸上的表情却又那么淡然无辜，这样的对手，让元素素整个人莫名地兴奋了起来。
  “是不是真的过去了，谁知道呢。”元素素笑得很暧昧，眼角眉梢，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风情。
  “是啊，谁知道呢。”扶苏懒洋洋地：“或者其实是知道的，却不肯承认，承认失败，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可以理解。”
  元素素惊得几乎跳起来，这个莫扶苏，真的是小看她了，长着一副天使的脸孔，说出的话却这是这般犀利恶毒，元素素忍了忍，终究按捺不住：“你懂什么？失败？你说我失败？你知道有多少人渴望像我一样成功？你真是太可笑了，竟然说我失败？你怎么敢说我失败！”
  元素素气势汹汹，不过扶苏丝毫也没有被吓到，她依旧不紧不慢，平淡得如温吞水：“你最大的失败，就是——你根本不知道允浩要的是什么。你觉得允浩幼稚虚荣到需要用女人装点门面？”
  扶苏缓缓地摇了摇头：“允浩说，他不想你难堪，因为你是他爱过的人。因为这句话，我今天忍受你对我的挑衅，不过，我劝你一句，不要让允浩难堪，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还有，我相信允浩，他说过去了就一定过去了，这样的信任，你应该很陌生了吧？”
  扶苏缓缓地站起身，神情妩媚，语音柔和：“元小姐，如果你还有什么话，直接对允浩说吧，我相信他。”说完冲元素素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对江允浩说道：“我去周围逛逛，你若好了打电话给我。”
  元素素直直地看着扶苏离开，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剧烈的疼痛感让她清醒了一些，一抬眼，便见江允浩的视线仍追随着扶苏远去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春意盎然，不由气急败坏：“江允浩，你这算什么！她这样欺负我，你还笑？你太过分了！”
  江允浩依依不舍地将视线收回，直视着元素素的眼睛，很坦诚：“素素，我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再也容不下别人。”
  元素素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允浩，眼神越来越灰，终于一片死寂，再无半点星光：“我回来之前，想过很多可能，但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爱上别人，你不再爱我了，为什么？我还这样爱你，你却一点也不爱我了？”元素素脸上的表情几近凄怆，看得江允浩有些不忍，她却迅速地武装起了自己，虽然脸色苍白，却平静了下来，苦笑道：“你女朋友说的没错，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却自以为是，所以活该受此屈辱。”
  元素素霍地站起身，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江允浩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元素素却飞快地避开了他的手，迅速地站稳了身子，她的背挺得笔直，神情凛冽：“不要帮我，除非你准备回到我身边，否则——”她凝视了江允浩良久，终于垂下眼睑：“允浩，不要让我变得太可怜。”
  元素素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很坚定，江允浩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绪复杂。
  爱情，真的是这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事情。
  替身天使
  送走元素素，江允浩立刻去找扶苏。
  她果然只是在周围逛逛，江允浩不久便在酒店的花园里找到了她。她正坐在一棵茂密的榕树下，仰着脸，神情专注，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在她脸上，似细碎的流光，斑斑驳驳的，印得她的脸模模糊糊，晦涩不明。江允浩悄悄地走了过去，挨着扶苏坐下，也仰起了脸，笑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天空——”扶苏转脸看了江允浩一眼，笑得很妩媚，然后重又将视线投向天空：“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晒晒太阳，看看天空——”扶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真是太奢侈了。”
  天空很蓝，纯净、蓝到极致，的确很美，不过江允浩还是觉得扶苏有些夸张，他颇不以为然：“这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吗？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奢侈？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你去问问过路的人，为生活奔波还来不及，哪有闲情雅致晒太阳？想做却没时间，或者没心情——”扶苏斜睨了江允浩一眼：“这种事情，你怎么会明白？”
  这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轻蔑，就算江允浩知道扶苏并非有心，却还是脸色微变，扶苏察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 元小姐走了？那么骄傲的人，应该不会再回头。”
  并不诧异扶苏如何看出元素素是骄傲的人，也不奇怪她怎么就断定元素素不会回头，江允浩只是有些失望，不能再将元素素作为两人见面的借口，和扶苏以后会怎么样，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见江允浩没有作声，脸上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扶苏想了想，忍不住问：“你，不会后悔吗？你肯定？”
  又是这个问题，江允浩已经懒得回答，扶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是真的担心自己，还是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
  江允浩固执地沉默着，扶苏察言观色，知道他生气了，也多少猜到他生气的理由，于是柔声道：“江允浩，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江允浩怔了怔，不由朝扶苏望去，正迎上她的目光，漆黑如墨，她的眼睛如深井，完全望不到底，江允浩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这个时候，扶苏会说怎样的故事？江允浩本能地觉得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想要拒绝，扶苏却抢在了他前面——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
  十年，整整十年，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但看扶苏的表情，却显得很平静，语气也稀松平常，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坚强？
  “那时候，我是整个福利院里最小的孩子，再小一点的孩子，都被领养了，我这个年纪，比较尴尬，领养的人都喜欢年纪小，对过去没有记忆的孩子，八岁，已经开始懂事了，而我，又特别早熟。我小时候特别难看，又瘦又黑，干瘪得像个小老太太，脾气又特别硬，所以根本没人愿意领养我。”扶苏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苦涩：“因为小，也因为过于倔强，不肯认输，所以总是被欺负。很奇怪，在那个环境长大的孩子，并没有因为相同的身世，而互相扶助，反而比一般的孩子更残忍，挨打、抢走午餐，撕破衣服，每天都会有新花样，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又似乎能理解，大概只有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悲惨，才能忘却被抛弃的事实，才能活下去吧。”
  这是江允浩从来不曾了解的世界，他曾以为，自己曾经历的背叛，是人生最悲惨的事情，现在才发现，跟扶苏所经历的事情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心里充满了怜惜与同情，不过更多的却是忐忑和不安：以扶苏的个性，她和自己的关系，不可能轻易对自己袒露心事，更何况是这种沉痛不忍回顾的过往，这样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幸好，我遇到了他——”扶苏的表情在瞬间柔和起来，眼睛又清又亮，一扫笑容中的苦涩，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明媚，就像从来不曾受过伤。
  又是他。
  江允浩只觉得有一根刺，悄无声息，却又精准有力，深深地刺进了心脏最柔软的部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