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天使

  扶苏的话说得很快，不过江允浩还是听得很清楚，仿佛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整个人完全蔫了，良久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由始至终，对扶苏的感情，他都相当坦白。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在未确定对方心意之前，就冒冒然坦诚了心意，前所未有的冒失，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些所谓的技巧战术，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用在她身上，也不是不知道她对那个人的感情，但是，她偶尔流露的彷徨与温柔，让他确信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如果我们不是以这种方式开始，那该有多好”，她刚刚说过这样的话，不是最好的证明吗？虽然她从未回应过自己的感情，但他确信，她对他的感情，或许不多，但绝对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这是扶苏第一次明确地回应他的感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以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他不信，也不甘：“因为允景是我妹妹——”
  “不是”扶苏摇了摇头：“记不记得当初我问过你，叶秋瓷不错，你为什么不选她？你还记得当时你怎么回答我的？”
  “她不是我的那杯茶——”江允浩当然记得，关于那天，包括以后和扶苏的每一次相逢，他都记得，很清晰。
  “我的答案就是这个，不是因为允景，而是，我不爱你。”扶苏垂下了头，表情略有些自责：“对不起，应该早点告诉你，但是，总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是错觉，总有一天你自己会觉悟，所以不想说这些残忍的话，对不起，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情，所以，就算你等我，无论等多久，我都不会来。”
  江允浩的眼睛紧盯着扶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破绽，找到她说谎的证据，但是，她的眼睛又清又亮，没有半点的犹豫与彷徨，一点也不像骗人的样子。两人对视了良久，终于还是江允浩颓然地垂下了头，心灰意冷地：“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请你直接了当拒绝，拖泥带水自以为是的善良，会害死人的。”
  江允浩为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悲哀到了极点。
  替身天使
  因为他离开，或许也只有他能让扶苏留下来。
  江允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样这么执着，扶苏说得已经够明白，他不是她的那杯茶，他太了解这种感受了，譬如叶秋瓷，很清楚很明确地知道，就算时间再长，她用再多的心思，不行就是不行。爱情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没有理由，也不能为心所欲，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不能任由她离开。想到两人离得那么远，各自生活各自悲哀，然后渐渐遗忘，变成偶尔擦肩而过连笑容都可以省略的陌生人，只要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根本无法忍耐，宛若失去了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整个人空空的，如行尸走肉，就算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想到了莫子逾，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留住扶苏，只有他了。
  江允浩立刻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莫子逾家，地址是问允景要来的，允景还觉得奇怪，问他是不是背着她要搞什么阴谋？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她不要赶过来，理由是两个男人也需要熟悉了解，说些贴己的话，并且在保证事后将两人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向她汇报后，允景这才将地址给他。
  莫子逾家大概的方位江允浩是知道的，顺路送过允景一两次，并不是很好的地段，楼也有些老，允景说是莫子逾租的房子，离学校近，上班方便些。
  这也是让江允浩觉得奇怪的地方。虽然不得已接受了莫子逾，但对这个男人，鉴于他不清白的历史，江允浩本能地对他提高了警惕。可是，这个男人真是滴水不漏，在回国之前便应聘好了高校老师的职位，这两天已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开学就可以上班。江明骥要他来皇轩帮忙的时候，他就是以此借口推辞的，他似乎对皇轩没有丝毫的野心，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允景？
  总觉得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单纯，给他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看的《流星蝴蝶剑》中的律香川，温暖如冬阳的笑容，却在关键时候给人致命一击，这种感觉虽然总是一掠而过，却始终萦绕在江允浩心头，挥之不去。
  又是这样的笑容，在看清是江允浩的瞬间，莫子逾笑了，笑容轻浅却很真诚，大概允景和他通过电话了，所以他并不吃惊，热情地将江允浩往屋里让，这让搞突然袭击的江允浩有点不自在，举了举手上的啤酒：“想喝酒，找不到人，你不介意陪我喝两杯吧？”
  “欢迎还来不及——”莫子逾的表情亲切自然，仿佛和江允浩是多年的老友：“我去弄点下酒菜，你随便坐。”
  莫子逾进了厨房，江允浩在沙发上坐下，开始打量起莫子逾的小屋。厅很小，装修老式，家具也很简单，不过很干净。应该是允景的功劳，也不知道这小屋有什么吸引力，她几乎天天往这里跑，每次都弄得灰头土脸地回家，她在家可是连个油瓶倒了都不会伸手扶的千金小姐，而且最不喜油烟，江允浩实在不能想象她挽起袖子擦炉灶会是怎样的表情，是边嘟囔边干得热火朝天，还是擦一擦脸上的油污仰着脸眨巴着眼睛等待着莫子逾的夸奖——江允浩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酸涩，还真是羡慕莫子逾这个男人。
  莫子逾拿来了几样小菜，鸡爪、鸭脖、花生米，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所以没什么准备，这是晚上和允景吃饭剩下的，你不介意的话——”
  江允浩又是大吃一惊，允景吃东西一向挑剔，这些鸡爪鸭脖在她眼里都是垃圾，几乎从来不碰的，怎么到了莫子逾嘴里变成她的最爱，莫子逾不可能撒谎，这三年，难道允景连口味都变了？
  说实话，两个大男人，又不是很熟，大啃鸡爪鸭脖怎么想都有些恐怖，江允浩有些犹豫，莫子逾倒是相反，喝酒吃菜，显得很自在。江允浩便也渐渐放开了，菜吃得很多，酒也喝得不少，后来兴起，干脆放弃筷子，直接改用手了。
  江允浩承认莫子逾是个高手……今天，如果不是这些鸡爪鸭脖，他和莫子逾怎么可能这么自在把酒言欢？两人之间的陌生与隔阂似乎就在这把酒言欢间渐渐淡了散了——这是个可怕的男人，似乎能看穿人心，难怪能将允景收拾得服服帖帖，自己也会被他看穿吧，也许已经看穿？
  江允浩觉得自己来是个错误，可是，明知道是个错误，他却不得已一定要将错误延续下去，他根本别无选择。
  沉吟了良久，他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你知不知道，扶苏，要离开这里，可能不会再回来。”
  这话说得很艰难，说完以后却是如释重负，莫子逾并不显得吃惊，无论是江允浩知道他和扶苏的关系，还是扶苏要走的事情。他显得很平静，凝视着江允浩的眼神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果不是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江允浩一定以为他根本无动于衷。
  “她之前跟我说过想完成学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莫子逾的语气极为平淡，让江允浩觉得这刻意的平淡下，一定隐藏着什么。
  “你可不可以劝她不要走？”对莫子逾这种深沉得无法捉摸的人来说，或许直截了当是最好的交谈方式。
  莫子逾微微地有些愕然，似乎没想到江允浩这么直白，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地道：“你应该知道她很固执——”莫子逾眼神悠远，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记得她九岁那年，央求院长给她买一本很贵的参考书，每天她都跟在院长后面，不说话，院长走到哪她跟到哪，后来院长实在烦了，就对她说，我要看看你的决心，如果你能三天不吃饭，我就给你买。这不过是玩笑，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她真的一直不吃饭，我偷偷送东西给她，告诉她院长不会知道的，可是她很固执，饿得晕过去了也不肯吃——”莫子逾笑了笑：“别人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圆滑世故，而她，却反而越来越执着，真是傻，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值得我们坚持的东西呢？”
  这似乎是莫子逾第一次言语中带有感情，略微责备的语气，带着一点点无奈，以莫子逾的沉稳内敛，大概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用这种语气。江允浩见过莫子逾和允景说话，温柔可亲，偶尔也会有微微的宠溺，但都不是这种。
  “你还爱着她吗？”明知不该问，问了也毫无意义，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已经和允景在一起。”莫子逾并没有正面回答江允浩的问题，只是坚持：“你放心，我会对允景好。”
  莫子逾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并不爱允景，那么他爱的是扶苏？既然爱的是扶苏，为什么选择和允景在一起？贪慕江家的地位财产？可他又推辞了江明骥给他安排的职位，难道真的深藏不露，或者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江允浩觉得眼前的莫子逾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他平静的外表，更让人觉得恐怖，江允浩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沉住气，但是，却忍不住冷笑：“什么叫对允景好？你该清楚允景待你如何，难道她要的只是你待她好？”
  “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放弃允景，和扶苏在一起？”莫子逾冷静得像一块冰，完全没有一丝的热度。
  莫子逾的话等于承认了江允浩的猜测，他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白，而且丝毫不留情面，不由一僵，两人刚才因鸡爪啤酒引发的友谊，似乎早已荡然无存，江允浩有些恼火，极力克制着自己，冷冷地：“不要威胁我，当你自以为已经掌控局势的时候，结局未必会如你意，允景是怎样的人，只怕我比你更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