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手洗洁的问候

(20)


可是自周五下午开始,天色就越来越奇怪了。晚上果然下起了雨,半夜雨势愈发强烈,风也很大。电视的天气预报说有强台风要登陆。
    整夜狂风暴雨肆虐,在周六下午达到了最高峰。今年我跟台风还真有缘,今天晚上的聚会大概无法参加了。即使我和Puff冒着台风出门,这样的天气电车可能也已经停运。
    周五晚上开始我一直在Puff租住的房子留宿。我跟他说:“今天还是别去了。”但是他却非常兴奋,说:“不,还是去吧。”于是我只好打电话过去问问看。
    Puff住的地方没有电话,我和Puff两个人穿着雨衣打着廉价的雨伞冒雨出门。经常光顾的快餐店因为台风的关系要提早关门,我们再三请求才终于让我们进去吃饭。我用店里的公用电话打给BirdCage。
    电话中先是传出老年男性的声音,我问是否有叫阿赤的人在,马上电话就被转给他接听。
    “这样的天气还办么?”我问。
    他回答说“照常,你们快点来吧”。
    豪雨击打着只留下一点缝隙的防雨窗,其间还夹杂着狂风猛烈拍打铁皮的响声,令我很难听清楚阿赤在说什么。昏暗的店中充斥着风雨的声音,我有些胆怯了。这种天气特意乘电车跑去浅草桥那么远的地方,简直是发疯了,而且电车开不开还不知道呢。
    但是阿赤怂恿说:“今天会是最棒的一天,你们绝对要来。”于是我说着“有电车的话就去”,挂掉了电话。
    去高元寺车站的路上,我们都被浇成了落汤鸡。黄昏的街道一片寂静,不见车辆和行人,只看见报纸和招牌被狂风刮得到处乱飞。
    没想到电车还在运行,到达浅草桥时是傍晚七点左右,车站只有一个检票口还开着,唯一一个工作人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我用手帕擦了擦淋湿了的公用电话,再次给BirdCage打电话,问清楚从这里怎么过去。
    沿着神田川往前走,停靠在岸边的船屋剧烈地摇晃着。不久我们便走到神田川与隅田川的交汇处,隅田川简直就像海一般广阔。黑色的水波翻滚,残暴的风声呼啸。被风翻弄的雨水像白色的雾气笼罩在水面上,隐约渗出遥远对岸的微弱灯光。
    两条河交汇地点附近,有一栋非常高的公寓楼,那就是THOME。我们进入玄关,在问询处见到了这座大楼的管理人。
    BirdCage在十一层,也就是这栋楼的顶层举办。我们乘电梯上到十一层,十一层的走廊只有栏杆,所以风雨都毫无遮挡地吹入,我们下了电梯不得不再次撑开雨伞。
    上到顶层我才明白THOME的含义,这栋公寓楼从上面看下去就是一个巨大的T字形。这一点对事件很重要,所以附图参照(图二)。BirdCage的主办人糸井居住的一一○六号室是在十一层的最顶头,以T字来说就是左边的肩头那里。
    站在走廊尽头的一一○六号室前,可以看到下面是因台风而水量暴增的隅田川。在十一层听到的风声,比下面的更加凄厉。
    按下门铃后立刻就有人来开门,门缝间出现的是阿赤的脸,里面传出谈笑的声音。
    “进来吧!”阿赤说。
    我们将伞插在伞架上,进了房间。房间很温暖,ArtDeco①风格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男女正在说笑,暖炉中一个古董瓦斯炉在燃烧。
    阿赤关上了门,风声立刻远了,好像之前的风雨都是骗人的一样,房间似乎有完备的隔音效果。昏黄的灯光下,只听到人们谈笑的声音。对于刚刚才从台风中突围的我和Puff来说,这里简直是另一番天地。
    “不用换鞋了。”阿赤说。我们便脱下雨衣放在鞋柜上,这时一个貌似女主人的五十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递给我们毛巾。
    “这是糸井先生的太太。”阿赤向我们介绍,我们也跟她打了招呼。
    我们浑身都快冻僵了,房间里的暖炉让我们的身体暖和起来。因为衣服都湿了,也不好意思坐到沙发上,便在吧台的椅子上坐下来。正如我的预想,房间中流淌着查理•帕克低沉的旋律。
    我们面前是一排乐器。有鼓、低音大提琴、中音萨克斯、小号、竖型钢琴,还有吉他。吉他是Gibson335,黑色的LesPaul。不知道为什么,鼓上面写着“TOILET”。
    乐器后面的窗帘拉上了大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为了隔音而装了双层。窗外是阳台,正对着隅田川。
    这个公寓很大,我们所在的房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的面积,此外还有好几个房间,似乎是四室一厅。
    “巧,来介绍一下吧。”阿赤说。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也全都看过来。
    “他叫巧,玩电贝司和中音萨克斯。”
    阿赤向大家介绍我,我站起来低头行礼。
    “而这位样子很恐怖的人呢,他是——”
    “他叫Puff,是打鼓的。”我说。
    “他们是爵士乐四重奏‘SEVENTHRING’的成员,在吉祥寺很有知名度,演奏的爵士乐很不错。”
    因为我没有跟他提起多少乐队的事情,他就随便介绍了一下。
    “那我来向你们介绍我们的成员吧,这位好像塞隆尼斯•孟克、戴帽子的是糸井玄尔先生,横滨‘钢丝锯齿’的老板,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大家都叫他孟克先生,会弹一点贝斯。”
    “哪里哪里,我不会弹。”孟克先生谦虚着。他身材瘦长,年纪有六十左右。晒成茶色的脸上留着胡子,长得很有型。
    “旁边的是太太伸子。”
    刚刚给我们递毛巾的妇人笑着点点头,她心宽体胖,与丈夫对比鲜明。
    “隔壁这位是店里打工的店员,名叫朝美。”
    这个姑娘一头栗色长发,眼睛很大,脸孔就像雕刻出来的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混血儿。
    “她对面的是插画家及作家石冈先生。”
    石冈先生皮肤很白,很年轻,确实很像是个艺术家。他也向我点头致意。
    “另外一位是占星师御手洗先生。”
    这个男人我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一头乱发下是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可以肯定是个美男,但似乎有些诡异。而且看人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难让我产生好感。
    他原本两手捧着杯子,介绍到自己时便稍微扬了下右手,点了下头。这动作在我看来好像英国人那般愤世嫉俗。
    “那边站着的是爵士乐批评家大贯先生,你听说过吧?”
    他只抖了下烟斗示意,半白的长发,一身双排扣西装,身体有些发福。这张脸确实经常在杂志上看到,是个名人啊。
    “今晚他是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而这一位是久保先生,他也是爵士乐爱好者。”
    久保长了一双大眼睛,中等身材,年约四十。他戴着一顶茶色紧裹着头的毛线帽子,身穿灰色西装,看上去很是精明。
    在场的就是以上八人,加上我和Puff总共十人。
    “等下还有一个人要来。”糸井先生说。
    “是谁啊?”阿赤问。
    “小夏树。”
    “啊,对,还有一个人。菜村夏树先生也说要来的。我们都叫他小夏树。他是‘钢丝锯齿’的常客,职业是推销员。”
    说到这里,玄关那边传来了门铃声。
    “啊,来了。”糸井先生说着,向玄关走去。
    主人一打开门,立刻就听到外面激烈的风雨声。暴风雨看样子越来越大了。
    “哎呀,真伤脑筋!”
    飞溅的雨水也随着菜村的抱怨声一起冲进起居室,可能是因为风正好往屋里吹吧。从打开的门可以看到外面,在走廊日光灯的照射下,雨滴白色粉末般激烈地舞动着。
    一关上门,房间便又回复到宁静温暖的舒适状态。进来的人放下伞,脱下湿透的雨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又用毛巾仔细地擦干裤脚,才向我们这边走来。走近了再看,才发现他还挺年轻的,不过应该也超过三十岁了吧。
    “巧,他就是小夏树。”
    菜村也是大眼睛,头发三七分,穿着推销员的灰色西装。西装非常合身,手工也很细致。
    “这两位是我们的新伙伴,吹萨克斯的巧和打鼓的Puff。”
    菜村连个招呼也没打,以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们一番,然后便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对其他人说:“雨太大了。我想电车可能会停驶就自己开车来了。”
    电车停了么?我担心地和Puff对望了一眼。
    预定要来的十一人全部都到齐了。彼此认识了之后,便一起谈笑起来。朝美小姐特别受欢迎,每个人都争着跟她搭话,菜村更是抢占了她对面的好位子,屁股生了根一样再也不肯挪窝。而完全对她没有兴趣的,就只有Puff和那个叫御手洗的男人了。
    我让Puff陪我去阳台看看。刚刚开门的时候风是朝房间里吹的,所以我想或许阳台这边并不会被淋到。
    果然不出所料,偌大的阳台,只要站在南侧无论在哪个位置基本上都不会淋到雨,都被公寓挡住了。
    这个房间是在公寓的拐角,阳台也顺着房子的布局折成L形(图三)。如果走到东侧向下看,就能看到浊流翻腾的隅田川。但是走到那边就一定会被淋湿。
    我和Puff站在L形阳台的折角处,观看在黑暗中肆虐的暴风雨。脚下的河水恐怕正波涛汹涌吧,但只能看到漆黑一片而看不到水面的情形。
    对岸的点点灯火与高速公路的路灯连成一线,透过白色的雨雾映入我们的眼帘。
    “这风景让人真想大喊一声!”因为风雨嘈杂,Puff大声地说。对此我也很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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