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

  “雪儿？怎么样了？”复笙在床边蹲了下来，轻轻捏住皎雪的手问道。
  “嗯……爹爹……”皎雪皱着眉费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复笙一眼。
  “爹爹在呢，怎么样了？”
  “爹爹……雪儿冷。”皎雪的声音又轻又细。
  “冷？”复笙忙将毯子往上挪了挪，紧紧地将皎雪整个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
  末了又问道：“还冷么？”
  “冷……”
  复笙又将身上的褂子脱了下来盖在毯子外。
  “复庄主，您把衣服穿上吧，这儿给大小姐加一床被子就行，盖太严实了孩子会喘不过气来的。”芫花道。说罢伸手对丫鬟挥了挥，示意再拿一床褥子来。
  “雪儿，是爹爹不好，爹爹没看住你……你跟着爹爹就总受苦，爹爹对不住你……”复笙对芫花点点头，伸手在皎雪红彤彤的脸颊上轻抚着。
  站在一边的景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复兄，你若是不介意，这些天就把雪丫头交给我们吧。景天会照顾她的。孩子就算病好了，还是要调理一下，你既然照顾不过来……”夏疏苍瞥了景天一眼对复笙道。
  “这……哎，我谢谢还来不及呢，景天长老能照顾小女，我那是一百个放心。”复笙忙道。
  “啧啧啧，说你不客气你还真不客气，最大的包袱一下子就丢给我。”夏疏苍咂舌道。
  复笙无奈道：“这不还是实在拿我那几个顽劣的徒弟没法子么？小的那几个自己穿衣服都还正反分不清呢，在雪儿面前就老喜欢逞强，一会儿带去这儿一会儿带去那儿……他们大多也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是我带大的，真要我拉下脸来我也做不到。”
  “一样都是孩子，江湖里腥风血雨的，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景天叹道。
  “我只怕将来雪儿长大了要出入江湖，我真不知道该让她怎样在世人面前出现。她是个姑娘家，我这山庄里有的尽是些不上道儿的男娃儿，好多事她也不能没有娘亲教啊。可珞水现在……”复笙满脸愁云。
  “等这一趟好了，我替你去见她，或是叫芦儿替你去说吧。她们都是女子，相互说话也会好说些。她见了你不由得就会要自己心肠硬起来，若是同芦儿讲话，终归也还是女人家，好商量的。”夏疏苍眼珠子转。
  “那是好，那是好！”复笙喜道。
  “复庄主，您也别愁了，慧心掌门人若是知道大小姐病了，也定然会急得团团转。现下无碍是最好，若是您太紧张了，恐怕连她也会坐不住了。”景天道。
  “说的是……”复笙郁郁地道。
  “长老，药。”丫鬟从里屋的帘子后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黑色的托盘，盘中一个小小的红色花纹的碗。
  夏疏苍拦下景天，对丫鬟使了个眼色，朝蹲在床边的复笙抬抬下巴。
  丫鬟将药碗递给复笙：“复庄主，大小姐的药好了。”
  “爹爹，雪儿不要吃药。”皎雪眉头一皱立刻道。
  丫鬟忙道：“大小姐，这个药不苦的，不信你试试看吧。”
  “不要……”
  复笙拿勺子在药碗里搅了搅，一股淡淡的果香从药碗中溢了出来。皎雪撅得老高的嘴慢慢地瘪下去了。转过头来看了看复笙。
  复笙笑笑，舀起一勺放到唇边小心地吹了吹，又尝了一口才道：“雪儿乖，景天长老给你熬的药真的不苦哦，像果酱一样，雪儿不尝尝么？”
  皎雪狐疑地眨了眨眼睛，勉勉强强地点点头：“那好吧……”
  复笙将勺子递过去，皎雪撅起嘴小小地嘬了一口，立刻睁大了眼睛。
  “爹爹没有骗雪儿吧？”
  皎雪点点头，这才乖乖地一口一口将药喝了下去。
  景天笑着摇摇头道：“藜宫主小时候可比这难哄多了。”
  夏疏苍也道：“这不到现在都不肯爽爽快快地喝么？还没次反过来教训我说什么‘是药三分毒’，真是不折腾到没力气了不甘心啊。也就她想得出把药调成这种味道，像是小食。”
  “老夫先前还真没把这种煎药的方法当一回事儿，前些日子给白公子熬药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倒还真的好用。就是准备这些药材费时，老得准备个把缸拿鲜果腌渍着。”景天摇头道。
  “她在的时候你天天给我告状，见不着了又念着好了。”夏疏苍道，“她若是知道这鬼主意还能被你认同，估计也该飘上天了。”
  “人不都这样么，总是做些容易让自己后悔的事。”景天看着复笙小声叹道。
  夏疏苍摇摇头：“我宁可自己不会后悔，如果真的错了，那就努力去改正回来，后悔是只有不会再前进的人才天天在做的事。”
  景天转过头看着他，许久才笑道：“刚才……”
  “用不着谢我，你就算不给我提出来，我也会要劳烦你照顾皎雪的。江湖无情，姑娘家本是该被宠的，由着她跟着复笙去唐门这还真是说不过去了。”夏疏苍道，“反正你也闲着不是。”
  第九十章
  
  
  复笙请来的五十精兵先于凤凰谷与天山山庄一步到达蜀中，与其他各派首领汇合。夏疏苍与复笙在两天后才率自己部下秘密从杭州出发前往唐门。
  由于他们的任务先是潜入攻击，因此一路上极为小心，唯恐被人认出。
  峨嵋派人一路跟报，说是已买通了稳婆，安排好后就在定下的日子里上山给藜宫主催生。夏疏苍听那弟子禀报时，拿着杯子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他咽了一口吐沫，深呼吸，说不出什么来。还是复笙替他谢过那报信的弟子送出门去。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只有往前走才能保证藜宫主的安全。”复笙道。
  “我自己心里清楚。”夏疏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走出了房间。
  城镇里的客栈他们不敢轻易入住，因此只选了栈道边破旧的客栈挤挤。住处一共就只有两个简陋的房间。好在破虽破，床位倒是够多，大致将男女弟子分开，将就着就这么住了下来过一夜就重新启程。
  主仆老幼都挤在一起住，换成别人大概会觉得不敬。可夏疏苍与复笙两人倒是没有丝毫芥蒂，平日里就与自己的部下混得熟识，这会儿也没什么不适。
  客栈小的很，没什么可吃的，店家翻箱倒柜将能吃的都拿出来凑了一桌，再有两坛子酒，差不多就齐活了。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大多都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三两下就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总觉得还有些不够，复笙带着的那几个徒弟就不安分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没完。
  复笙眉头一皱，一把将两大的拎了起来问道：“又想折腾些什么了？”
  徽儿摊摊手道：“师父，没吃饱。”
  复笙转头看向梓殇，那孩子讨好地笑笑：“还想吃。”
  “所以呢？”复笙问道。
  “所以……能不能让我们去那边林子里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抓的？”徽儿道。说罢瞪了梓殇一眼。
  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早就想去抓些野味，却谁也不愿意开口说。
  复笙略想了想就道：“随你们，快点回来，小心有蛇。”
  话音刚落，那两个孩子一阵欢呼转眼就钻入了林子里不见了。
  夏疏苍探头张望了一眼：“你也真是……”
  “见不着还清净。”复笙笑笑，“说不定还能有东西吃。”
  “这儿的林子里活物不多，都被人赶走了。”夏疏苍道，“连声响都没多少，指不定白忙活一场。”
  复笙摇摇头：“那到未必，这俩野小子，功夫练得马马虎虎，天天就在林子里瞎转悠逮野兔子斗野猪，最不齐地也能逮一狍子回来，身手就是这么慢慢快起来的。我是不怕他们在林子里会出什么事，就怕他们玩疯了不知道要回来。”
  “你这几个徒弟根本就是活宝……”夏疏苍笑叹。
  秋时落叶堆积满地，客栈小小的院子里一地金黄。房中已有几个弟子赶了一天的路困倦了，倒头就蜷在床铺里睡着了。女客的房间里灯火已熄，几声沉沉的呼吸穿过夏疏苍的耳朵，顺着微凉的风飘散。
  离得唐门越近，越是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夏疏苍的耳畔脑海。
  那仿佛梦呓般的低语在黑夜里吟唱。
  “疏苍……疏苍……我想你了……”
  这时的她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头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有他们的孩子在踢她的肚子。夏疏苍听到一声一声犹如小鼓敲击般的声响。那是藜芦的心跳还是孩子的心跳？
  嗵——嗵——嗵——
  还有六日，那六日之后她就要面对最大的灾难。她一定在等着夏疏苍救她……
  忽然，背后一阵轻响。
  “你有事？”夏疏苍踢了踢脚边堆积的落叶问道。
  鬼臼站在半敞的门外，默默地看着夏疏苍的背影。
  “鬼臼，我问你，我这样做是不是特别自私？”夏疏苍低声问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鬼臼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要是只救她，那还是另有万全之策，可我还是选了同时毁掉觉风，也把她也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