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宛在水中央

  “皇宫近日可有何动静？”他自称“抱病在身”，不便上朝，所以已远离朝堂多日，对于庙堂之事更是不闻不问。
  燕天弛不明白王爷为何又问起宫中状况，好奇之下，却仍是老实回答：“回王爷，动静不大，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人见到皇后娘娘头发白了不少……”燕天弛突然想到在“花满楼”见到小皇子一事，可是宫中并未传出皇后娘娘已经分娩，又怎会有皇子？
  “还有一事，属下在花满楼见到一婴孩，据戚妈妈说，那孩子是当今皇子……王爷，这事是不是有点古怪？”
  皇甫陵心头一震，的确感到可疑……她长了白发……她为何会长了白发……莫名的开始为她担心……
  其实，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宛清身上，这种心情，从来没有消失过！
  “天弛，本王命你潜入宫中查探究竟！”
  “是！微臣领命！”
  也许，见到她本人才能解开心头所有的疑惑……
  
  皇宫，御书房。
  夜里昏暗的烛光，看不清周围漆黑的事物，过了子时，身着龙纹金边的皇甫阳尚未就寝，而是坐在桌案前批阅白天未能批完的奏章。过多繁重的国事需要他来操心，着实感到头疼，轻轻按着眉心，低头间并未发现有一个身影正在靠近。
  “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国事？”女子柔和的声音传进耳朵，他猛然抬头，“你怎么来了？”
  披着披风的宛清轻声走到他面前，说道：“睡不着正好路过，见有烛光便进来瞧瞧。”
  其实哪是碰巧路过，听说子清刚刚来过，心想一定有事，所以才来看看。
  皇甫阳放下手里的奏折，抬眼瞧她，看着她额角的银丝，还是那么触目惊心，令人心痛。他已经命人取了太医院最好的何首乌，却仍旧不能完全掩盖她的白发。
  宛清注意到他的目光，随意笑道：“只不过是一些头发，人老了不都会变白？我只是提前进入老龄化罢了，不用在意。”
  皇甫阳惊讶，“老龄化”？这是何意？
  瞧他神情，宛清才意识到自己又把现代词汇搬了出来，过了这么久，讶异自己还记得，不要说他惊讶，自己都感到奇怪呢！
  免得尴尬，她转换话题道：“这么晚了，是在为西域的事烦恼吗？”
  “你都知道了？”
  宛清靠近几步，将狼牙放到他案上。
  他苦笑，枉顾自己苦心隐瞒，终究抵不过她的蕙质兰心，以她的个性，怕是早就暗中找人调查此事了。
  “没错，劫走皇儿的正是西域大汗的心腹大将史那思，他们欲将以孩子作人质，逼我们交出藏宝图，逐鹿中原。”皇甫阳把莫子清先前复命的话全部告知于她，语毕后，握紧双拳，暗恨蛮人做事卑鄙！
  宛清心下一抖，虽早做了这般打算，亲耳听到，仍是没办法接受，手心直冒冷汗。
  皇甫阳见她如今，走到她身边，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朕在，定会保你孩儿周全！”
  他心知她视孩子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却不想提起自己是孩子的父亲，便忽略了自己，直接说那是她一人的孩子，也许她会好过些。
  宛清自然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保得住孩子，也可以保得住丘国百年江山吗？必要的时候，作为帝王，毫无疑问地都会选择牺牲自己的亲人来巩固江山地位，在这宫闱之中，怕是从来没有“亲情”二字的存在意义。
  见她不说话，原本再想走近几步，她却躲开了，“很晚了，臣妾先回去了，皇上早点休息！”
  眼见她离开，脸上的凝重瞬间浮现，她还是一直逼着他啊！也许，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交集的可能……
  
  宁王府。
  在这寂寞的深夜里，只有夏日蝉鸣停留在树枝缠绕，永无止境的吵闹，将人的睡意消磨殆尽。
  夏天到了，荷塘里的荷花应该早就缤纷开放了吧！
  可惜的是，皇甫陵早已命人将王府里的荷花池填平，现在，换了另一片天地。
  是桔梗！他让人在春天的时候植了桔梗，那是为她种下的种子，过了几个月，夏天来了，花都开好了。可是，她看不到。
  被蝉鸣惹得睡意全无，便直接来看这些花草，凝神间，感到身后的声响，轻声道：“还没睡？”
  “臣妾睡不着，想来看看王爷，没想到王爷也没睡。”轻盈的脚步，也只有女子才会拥有。
  听着她唤“臣妾”二字，如今感到分外刺耳，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做什么？”
  “臣妾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如烟莫名的看他。
  “戚二娘让你离开，为何还在这里？”漫不经心的语气，寒意直达人心。
  如烟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脚，心想原来白天偷听的人莫非是他派来的？她一直深爱着的人，竟一直在调查自己，她为此感到心寒。
  “对不起……如烟还不想离开王爷！”她白费了戚二娘的一番好意，抛弃生死，只想回来陪着他。
  “理由？”
  “因为如烟爱王爷！”
  爱？皇甫陵苦笑，她一直在欺骗自己，一个满嘴谎言的人也配说爱？
  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吐气如兰，“爱？一个满嘴谎言的人也配说‘爱’？你假装怀孕，让本王娶你，还逼走宛儿，如此有心机的女子也配会爱人！”
  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公子气息，气势咄咄逼人，一字一句，无不砸在她心上。
  如烟从未见过皇甫陵这般失控过，害怕得直掉眼泪。
  可是，她的泪水对他早已不起作用，只会令他更加讨厌她！
  他失态了，自从当年得知宛清失踪的消息后，他没有如此失控过，他压抑多年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其实，他早已想要爆发。从知道她嫁入丞相府，再到入宫为后，那一次没有令他痛苦？太多的牵绊让他失去勇气，最后失去自己心爱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场骗局！如烟骗了他，他此刻再也不想见到她！
  绕过她的身子，径直回到房里，失去是留，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他累了……真的累了……
  “王爷——！”她还在身后呼喊，却迟迟等不到他回头，最后她瘫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无尽地哭泣。
  回到房里的皇甫陵终于忍不住满腔的血腥，“噗”的将喉咙里的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
  些许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才会导致如此。不过，心里的疼痛远远比过身体的折磨。
  这些日子，他的情况一直不稳定，只怕又会回到当初……
  
  凤鸾宫。
  清冷的宫殿中，如今只有宛清一人。自沈君山走后，她便遣散了所有宫人，独自守着他俩曾经的回忆。
  梅型坠子别在腰间，时不时地抚弄以此怀念，对他，始终有说不出的遗憾。
  “你走后，这里便没有了欢笑……”
  想起两人曾经在一起的画面，想起他们之间没完没了的吵嘴，想起在明国为数不长的独处时间……一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纵使自己冷眼旁观，他仍是无怨无悔。
  和衣躺在榻上，无意间触碰到一件衣物，侧身一看，那是很久之前自己亲手缝制的婴孩衣裳，一件冬日的褂子，尚有一粒扣子未能缝上。那天，她正是缝着这件衣裳与他谈话，就好像是不久之前的事……
  她轻轻地将小褂子贴到胸前，有那天的回忆，似乎也有孩子的温度……
  她的孩子……她苦命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虽然不愿意承认孩子的亲爹是当今圣上，她却认了，因为她只要孩子就好……
  娘……您已经有了外孙了……
  感受着这一层缥缈的空气，她睡着了。
  睡梦间，隐隐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宛儿……”
  “宛儿……”
  “你是谁？”她极力想要抓住那个身影，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宛儿……”
  又来了……
  “宛儿，是娘啊……快到娘这儿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在招手呼唤她。
  “娘？”娘不是早就死了吗？
  “娘，你还活着吗？”
  “傻丫头，人死不能复生，你只是在梦里……”
  梦？原来自己在做梦……
  “宛儿，你是不是很痛苦？”
  在现实中无法宣泄的情绪，到了梦里便全数爆发开来，“嗯！女儿很痛苦……娘走了，爹也走了，就连大师也圆寂了，嘉央哥哥取了别人，孩子不见了，表哥也因我而死……娘，女儿真的好痛苦……”
  她无尽地在母亲面前哭诉，诉说多年来的痛苦！
  “傻孩子，这都是命啊！你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心，莫要被眼前的屏障蒙蔽了双眼，只要用心去看，一切误会和灾难都会解除……”
  “娘，女儿不明白……您告诉女儿，到底要怎么做，才不会感到痛苦？”
  “心是自己的，娘不能帮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可是……”
  “好了，时间到了，你也该醒了，后会无期……”
  这难得的重逢，就在一场烟雾中消散了，还想问什么，却怎样也找不到人影……
  “娘——”
  从梦中惊醒，所有的景物仍是自己宫中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挥去满头大汗，手里还拽着褂子，一阵刺目的光线透进窗，才发现东方既白。
  心……娘说的“用心去看”，到底是什么……
  百转思绪，一切唯有等待……
  
  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