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天梦华录

第143章


  何必平想象力无比丰富,立刻就道,天上的神仙么?我明白了,就像那巫山的云啊雨啊,飘来飘去,怎么也捉摸不定,可怜老大如此花样美男,就这样被生生耽搁了大好青春韶华。啊,老大心中的人儿委实是太狠心了太狠心了……
  小酒喝完,众人散场,临了还总结一句,那就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人间惨剧啊!人间惨剧!
  
  景天当然不知道第二天众人看他的眼神,为何都饱含深重的怜悯与同情。午间,他一如既往地盯着账薄发呆,大堂的台面上伸出了只脏兮兮的小手,掌心里捏着张泛黄的信笺,上面墨迹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景天扫了一眼,有气没力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就要打烊了。小屁孩,这里是当铺,不是中药堂,你走错地方了。”
  “没错啊,我在蜀山脚下碰到一伙人,有个叔叔偷偷把这个塞给我,让我把信送到永安当来。他还说,等我送到了,肯定有个叫景天的家伙会给我八个铜板做跑腿费。”小叫花子踮着脚,努力地把信笺塞到景天手里,“店里的人说,你叫景天,所以,八个铜板给我给我。”
  望着衣衫褴褛满脸烟灰的小乞丐,景天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别人那是讹诈我的,你也当真?要抓药当然去中药铺子,来我这当铺干嘛。”
  小乞丐满面失望之色,嘴里念叨着:“果然,没说错,那穿白衫子背着剑的叔叔说,景天有点蠢,估计……”
  “穿白衫,背剑?”景天一个激灵,慌忙起身冲到门外,“白豆腐,白豆腐,是不是你!”然而,街面上人来人往接踵而至,独独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到底给不给铜板,不给我可要走了。”小乞丐挥舞着那封信笺,张牙舞爪地威胁道。
  景天瞪了一眼:“急什么?”他接了信笺在手,细细琢磨了半天,到底是谁戏弄自己,送来这张莫名其妙的中药方子。眼见这字迹陌生得很,并不是徐长卿的亲笔所书,谁在和自己开玩笑?
  “当归、香附、熟地、重楼……明明就是一些寻常中药啊!为什么要特意送到永安当来,什么意思?”太阳已经下山,景天坐在门槛上,把这张普普通通的信笺横着念竖着念,都是个中药方子。“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景天又习惯性地开始揪头发。
  茂山看见这一幕,摇了摇头,惨兮兮地无限同情道:“自从老大从蜀山回来,越来越喜欢揪头发,你看看,这头发都快被拔光了。真造孽!听说老大还是啥五行尊者,可是别的五行尊者要不就做了王爷,要不正在修炼成神仙,最不济的也驾鹤西去。老天爷啊,为啥我们老大会这么惨啊!”
  ——老天爷没空回答,因为他正忙着处理另一个人的无语问苍天。
  
  原来,景天还在仰天长叹着:“当归、香附、熟地、重楼……”这几味中药被他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念诵如中邪一般。
  “老大这是干什么?”何必平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问了茂山一句。
  “谁知道,兴许当铺生意不好,老大不想经营当铺,想改行做中药铺子也未定啊。”
  “当归、香附、熟地、重楼……香附重楼,熟地当归!”
  ——这一刻,老天开眼了!
  景天猛然一怔,起身大叫道,“香附重楼!熟地当归!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怎么这么蠢……我确实是蠢……山不近我我近山……!!”他一溜烟冲到后院,心急火燎地从床下拖出个乌木沉沉的剑匣。
  
  院中,茂山、何必平眼见如此,心下大惊。何必平忧心忡忡地望着茂山道:“老大莫非中了邪?还是突然抽羊角风?还是吃错了药?看来患了相思病就该去看郎中,否则会变成现在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茂山回应道:“可不。难道是八年前发生的那场意外,老大摔坏了脑子的后遗症到今天才开始发作。”
  “老大老大,你去哪里啊?啥时候回来?”
  “我去天上一趟,啥时候回人间,看着办。当铺就交给你和茂山,不用再等我了。”
  “老大今天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必平,你听懂了么?”
  “不懂,反正我们替老大好好守着铺子就成了。”
  
  景天是一路打上蜀山的。
  他其实不想弄得这么声势震天,按照徐长卿的观点,做人要低调,要懂得上善若水的处下之道。景天跟着徐长卿耳濡目染这么久,就算是没学到他的十成十,好歹也熏陶了几分“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的养身处事之道。
  问题是,那帮蜀山的小弟子们,还在半山腰就看到了景天的身影。于是,蜀山警铃大作,山道上几名弟子拔剑在手,个个脸上摆出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架势,恨不得把他渝州景老板给剁成只刺猬。
  景天望着眼前清一色的衣衫,道髻古簪,寒刃闪闪,只觉得一股扑面杀气滚滚而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寻思着,这上面莫非明明白白写着“我要抢卿”这几个字?否则,这些蜀山小豆腐为啥摆出一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模样。景天委实想提醒他们一句:“我就算是要抢也是抢蜀山掌门而已,对于你们的老婆、老父、老母实在是半点兴趣也欠奉。”不过他忘记了一点,蜀山弟子既入黄冠便弃身弃家,老父、老母、老婆还当真比不得掌门重要。
  
  “渝州景天,求见蜀山掌门。”
  山风卷着松涛阵阵,带着景天洪亮的声浪咆哮而过,直送山巅的无极阁。然而,无极阁内的钟磬吟颂之音还在继续,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寒风摇撼着枯枝,狂啸怒吼。乌云翻滚,天地蒙蒙一片混沌,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人,哪里是——人生的终极归途!
  过得良久,远处的山道上,奔来一位高髻古袍的中年道士,手持麈尾躬身施礼:“掌门有令,请景先生随我去静心小筑相侯,掌门主持完斋醮仪式马上就来。”
  哐当一声,景天镇妖剑回鞘,心道:“还是白豆腐懂我的心思,咱们两个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自然是要找处幽静的房子,说说体己话。”
  
  景天随常谡自无极阁侧面而入,穿过一道角门,眼前是青砖瓦舍,朱漆大门紧闭。景天停住了脚步,抬头望着院门上的匾额;“静心小筑、静心小筑,你们掌门就是住在这里?”
  “是,请景先生入内稍候。”
  几丛幽篁修竹掩映着静悄悄的院落,已到深冬时节,房舍前的翠竹转为青黄。一阵寒风刮过,石阶上枯黄落叶四下飞散,落满他的衣襟袖袍。
  景天望着这苍枯的落叶,心里想着,白豆腐就是这样在晨钟暮鼓中,无数次的出入这个小院。天寒素衫薄,日暮倚修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任风霜染透眼角眉梢,最终化为无奈的萧瑟。
  月出深山,那个苍白身影该如何的寂寥!
  
第69章 下 碧落黄泉
  景天伫立于西风中,自顾想得出神,以至于常谡告辞后,静心小筑的院门重新被推开,他也没及时察觉。
  “景先生,掌门在此。”
  “白豆腐——”景天欣喜的呼唤刹那顿住,余下的半句生生卡在喉中,再也发不出半声。
  院门处,常胤身着隆重的礼服,双目灼灼,态度不卑不亢谦恭有礼:“景兄别来无恙,蜀山代掌门常胤有礼了!”
  “徐长卿?徐长卿呢?”景天心中忽然涌起奇怪的感觉,似有一份惊喜又似有潜藏的担忧,“他没有做掌门,是不是?原来他并没有做掌门?他现在在哪里?”
  常胤面色平静地听着他的催促声,心里不觉阵阵悲凉。他后退了一步,眼睛堪堪望定这个情绪激动的男子,道:“蜀山第二十三代掌门徐长卿,早在三日前已经过世……”
  
  风,骤然停伫。
  景天脑中一片空白,僵立当场,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仙逝?你的意思是——徐长卿已经死了?”
  
  常胤只长叹一声,语气沉痛而悠远,显得那般的虚无缥缈:“你来晚了,掌门师兄确实已登极乐,景兄请回吧。”
  风簌簌吹过山顶,景天的眼前飘起了一团团的茫茫光晕。他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双目血眦欲裂:“你敢骗我——你和徐长卿联合起来挤兑我!我不信!不信!”
  常胤朗声道:“蜀山执天下道教牛耳,掌门继位如此庄肃大事,岂同儿戏!”
  “放屁,你做代掌门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做的掌门?”
  “蜀山半年之间,数易掌门,不便大张旗鼓布告天下。就连大师兄的继位大典也只给其他门派发了通牒告文,并没有大事张扬。何况,常胤只是暂代掌门之职,更加不必昭告天下。”
  
  “唰”一声轻响,镇妖剑出鞘,锐利的剑锋寒意森森,仿佛随时可以穿透常胤的胸膛。空中寒风怒号,酝酿了已久的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飘然洒下。
  今冬的第一片雪花,悄然落在景天的剑尖,渐渐凝结成水,缓缓滴下。
  雪落无声。
  雪落心殇。
  新任的蜀山代掌门眼神凝定,连睫毛也不曾眨上一眨地望着景天:“景兄曾大闹蜀山无极阁,今日莫非还想与我蜀山为敌?”
  这句话如针刺般直直戮入景天心中,他手足发软失魂落魄,长剑险险堕地,心中只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不,不,我怎能与他师门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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