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芙丽涅

第6章


风刮过他额前的长刘海,好像右边眉心有颗红色的蛛痣。然而,他似乎是个害羞的人,怕是他人知道他在等人,看见有人走来便是急忙背过身。
  “这人是在等你吗?”张茜初好奇地张望着问。
  潘雯丽摁住她的车头,挡住她视线道:“小初,你送到这就行了。”
  这在张茜初看来,那人似乎是来追潘雯丽的。她大方地耸耸肩膀:“那我走了。”
  潘雯丽琢磨着说:“对了,你还得帮我个忙。”
  “什么事?”
  “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出外一趟。我妈出差半个月不在家,所以家里不是问题。班导那边,你帮我找借口请个假。”
  “你要去哪里?要去几天吗?”
  “去办点事,去多久要看情况。”茫茫夜色中巷子见不清也似乎是没有尽头,潘雯丽的眼瞳里漆黑无光。
  “你一人去吗?安全吗?你得早点回来,明年就是高考了,这会拉下一节课都不行。”张茜初自然关心地说。
  “我不参加高考。”潘雯丽抬抬眉,“你知道的,我考不上。”
  “你不是考不上,你是没心学不想考。”张茜初微微叹气。潘雯丽的成绩是班里倒数第一,她则是名列前茅。为此班主不止一次找她谈话,担心潘雯丽影响她的功课。她想的是,交朋友是交心又不是图朋友的成绩,由此对班主鄙视差生的观点特别反感。再说,有了爷爷的说法,她意识到潘雯丽并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想学。
  潘雯丽坦率承认:“没错,我是无心向学。”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丢下这句,潘雯丽拍拍车头要她先走。
  张茜初瞟了眼那个始终背对的高个男孩,这才飞跳上单车,打着车铃冲进大街。
  ……
  于是,潘雯丽缺课的那天下午,张茜初对班主说同桌是病了。班主一直认为她品行端正,便是信了她的话。她松口大气,放学匆匆忙忙赶回家。近些日子天气剧变,张大爷的身子不大好。老人家自己上医院看了一次病,之后又在城里一间中医诊所开中药喝。张茜初每天上学前放学后第一要事,给爷爷煎中药。
  这次没进家门呢,邻居的大妈急跑过来说:“小初啊,你赶紧上医院去。你爷爷在院子里晕倒了,你家大黄跑到我们那叫,我儿子把你爷爷背去医院了。”
  张茜初脑袋一蒙,站不稳:爷爷不是说喝了中药病好了许多吗?怎么会晕倒了?
  大黄的吠声一声比一声紧。张茜初推门。黑鸦鸦的院子就剩老槐树悬吊的一盏灯泡闪亮,一条铁链子绑在树干上另一头锁住了大黄的脖子。
  大妈解释:“大黄想跟去,可医院不让狗进的。我们只好把大黄锁住。”大黄扭脖子上的枷锁,脖颈渐是勒出了些血痕来。
  张茜初心疼地丢下书包抱住狗狗:“大黄,在这呆着,我很快把爷爷带回来。”
  大黄前爪刨地低低地吼:不愿意。
  张茜初红了眼,只好训道:“你不乖,我和爷爷就不要你了!”
  大黄伸舌头吐白气,触到主人的怒颜耷拉下脑袋。张茜初这才摸摸它头,又喊了声“乖”起身。
  大妈接了儿子的电话,说:“小初,我儿子要你带钱和通知你父母。”
  “好的。”张茜初应着,冲进爷爷的房间里搜出电话本,带了钱包骑上单车飞奔到医院。寒风里,她仅着一件薄单衫却是大汗淋漓。寻至爷爷住的病房,一名男医生刚好出来。看到她穿着校服,他问:“你父母呢?”
  “在外地。”张茜初抹一把额头的热汗,喘气道。
  他瞅了张茜初一会,依稀记起:“你好像在我那看过门诊,哮喘?”
  “过敏性鼻炎。”
  “好吧。你先通知你父母,让他们马上过来。我跟他们谈。”
  “我爷爷怎么样了?”张茜初焦急地伸出手去抓医生的袖子。
  “把你父母叫来。你年纪小,处理不了。”扔下这话医生走了。
  护士拦住她:“医生叫你通知你父母,你赶紧先去叫。要办手续病人要用药,都需要你父母签字。”
  张茜初在病房门口惶然无措地徘徊了几步,跑到医院外面的小卖部打电话。她的指头打哆嗦,摁错了三次键码才拨通了长途电话。听筒另一边嘀嘀嘀几声长鸣后,传出一个沉厚的中年男子嗓音:“喂,是哪位?”
  张茜初记不起了,有多少年没听过父亲的声音。爸爸,像是多么遥远的名字,她哽在喉咙口叫不出来。
  “喂,是哪位?”喊了几次没回音,对方气道,“我很忙的!打错也不吭声。”
  耳听对方要挂断话筒,张茜初脱口而出:“爸——”
  这回是对方默了。张茜初呼吸急促,心跳一拍一拍仿佛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然后对方的呼吸也跟着紧促起来:“是小初吗?”
  “是的,爸。”心里的闸门一旦打开,张茜初积聚多年的情感犹如洪水般倾泻出来,嗓音颤动,“爸,爷爷他,爷爷他——病了……”
  小卖部的阿姨和路人只看她两手紧紧地抓着话筒,两目呆滞,话声梗咽。一位路过的好心大妈走上前摁住她肩膀安慰她:“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张茜初不说话,十只指头揉搓无泪的眼眶。她尖瘦的下巴在寒流中昂生地屹立,更是遭人心疼。
  大妈搂住她头,问周围的群众:“有谁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吗?她父母呢?”
  父母?两个字话中张茜初最心酸的地方。她举目四望,人群里有怀抱婴孩的妇女,有背负小孩的男子,心中某一块东西便塌陷了。
  张家的亲戚不多,历经这么多年几乎都搬走了,剩张大爷坚守祖宅。她原以为与爷爷可以在祖屋里一辈子无忧无虑。爷爷一病,俨如山倒。诚然她与爷爷在这里是举目无亲的一对老少。
  风打到她单薄的衬衫,她觉得冷蹲到地上环抱住自己,那神态与街头遭人丢弃的小狗无异。
  ……
  张茜初大概没想到,接到电话的张佑清听见她几声喊的爸,心头是生生地被挖了块肉。张佑清的妻子刘云蓉下班回到家,发现丈夫紧握话筒在抹眼泪:“老张,你这是怎么了?谁的电话?”
  “小初。”张佑清挂上已断线的电话,又急急忙忙拨打去女儿所说的医院询问老人的情况。
  “怎么回事?小初出了什么事?”刘云蓉自己没有孩子,便是把小初当亲生的疼爱。她多次欲把小初接回城里自己抚养,可先是顾及到老人疼孩子的情感。小初长大了,老人想放孩子走,变成孩子不愿意走。她只好年年去古城里探望老人和孩子。现一听小孩老人都出了事,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待丈夫再次挂了电话,她拉着丈夫问:“怎样?”
  “不好。我爸的情况很不好。我得赶紧回老家一趟。”张佑清想到老人孩子在那边无依无靠,巴不得长双翅膀立即飞回老家。
  “我帮你收拾行李,我也去。”刘云蓉边打电话向单位请假,边走进房里收拾行李。把衣服用品塞满两袋,她拎了袋子走到客厅。丈夫扶抱头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她也犯急:“老张,又怎么了?小初又来电话了吗?”
  “我打电话给老常了,他答应与我一同去看我父亲的情况。”张佑清吸口气说。
  “老常是呼吸科的。爸得的是什么病?”刘云蓉问。
  “肺癌晚期。”张佑清沉痛地说,“现又是脑溢血。”
  刘云蓉焦急地拿手背打掌心:“那,得叫上辆救护车,把爸接到你们医院去。”
  “不可能。”张佑清悲伤地说,“爸得知自己是肺癌时已经是末期,就瞒了我们偷偷自己煎中药喝。结果天气一变,病情急速恶化。爸是不想离开老家。而这么多年来我们如何劝说他也不愿意走,到了这节骨眼他还肯吗?”
  刘云蓉叹:“老张,你也别急,我们去。老人是一回事,我最担心的是小初,她肯定吓坏了。”
  “这不,我不是烦着吗?”张佑清痛苦地抓头发。
  “怎么了?”
  “你想想,我有六七个年头没见那孩子了。我都不知怎么去面对她!”张佑清走进房里甩上门。
  刘云蓉也忐忑。虽说她喜爱小初,可毕竟不是朝夕相处,与丈夫一样怕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那孩子。
  心头是一片混乱的刘云蓉听见门铃响,茫茫然地走去开门。
  门闸拉开,门口站立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她一愣,叫道:“宁浩?”
  “刘阿姨好。”小伙子很有礼貌,对刘云蓉躬身行了个礼说,“我爸在下面停车,我帮我爸把行李拎上来。”
  刘云蓉脑子里快速思考。小伙子常宁浩是朋友老常的儿子,历来是个孝顺有教养的出色青年,现在大学里就读法律系大三。她掐指算了算,宁浩刚好长小初两岁,便是灵机一动拉了小伙子入门:“宁浩,我听你爸说你这段日子在学校不忙?”
  “喔。学校开运动会,我只参加了游泳项目。现比赛完没事干,这不常溜回家吗。”常宁浩把行李袋放落地上,看出刘云蓉有话要说便主动问,“刘阿姨,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这样子。你张叔的女儿在老家,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好像听我爸妈提起过,叫做——小初?”
  “是。张茜初,小名小初。”刘云蓉翻找出本相册,点指相片里一女孩说,“两三年前的照片了,还是你张叔老朋友的一群孩子去你张叔老家玩与小初合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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