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盛南昶正襟危坐：“朕的皇后，只有慕容晞一人可以担当。”
  
  太后的目光迅速从慕容晞脸上掠过，慕容晞坦然承受：“慕容只知自己心之所属，只有南昶一人。”
  
  太后却面色忧心更重：“你们这样……哀家本该很满意，可是你们却不知，从来宫廷里，哪有两情相悦最后能成双呢？”
  
  这话等于点中了两人的死穴。机敏如慕容晞、睿智如盛南昶一时皆是无言以对。
  
  太后又问慕容晞：“慕容姑娘，我前日才听闻你在战场上的威名。可是宫廷与战场绝不相同，这里每一个人的每一步攀爬都带着别人的血泪。六宫独宠是帝王的大忌，若是盛南昶日后若有其他嫔妃，你会如何面对她们？即使你能善对她们，她们却容不下你，你又该如何？”
  
  她能对敌国士兵刀刃相见，却无法给手无寸铁的宫娥递上鸩酒。
  
  慕容晞这才知道，这老人一路走来半身风霜，绝不是如面上看来那般光鲜，而她所顾虑，比起自己，当真多了许多。听了这话一阵茫然，接不了口。盛南昶抬眼，对着焦躁不安的慕容晞：“我若只愿独宠，不会纳妃呢？”
  
  
第十六章 可堪江湖两相忘（下）
  
  春耕才开始，朝廷不停接到北方边界小规模的外邦扰民的消息，以北坞为首的几个民族联合挑衅，边疆人民苦不堪言。盛南昶开始筹备应对边疆战事，白日在御书房与几名亲近臣子讨论军机，常常日头渐落还不见出来。
  
  盛南昶可算想得周道，仍是将林白留在宫里。
  
  慕容晞唤了林白过来问话，林白却也只知道盛南昶整日在御书房与大臣商议军机适事宜，他自己不过是个影卫，这些事情不敢打探。慕容晞碍于身份不便进出御书房，看日已西斜，便去御书房门口等盛南昶。
  
  汉白玉栏杆望不见尽头，慕容晞蓦然回首，瓦砾闪着金碧色的光辉，夕阳照在斜斜摊开的浮雕上，气派油然而生。
  
  御书房前守卫森严，林白提醒慕容晞道：“恐怕还是要通报一声。”
  
  慕容晞侧脸上被夕阳晒出淡淡的红润：“不用，我们就在这里等。”
  
  眼观鼻鼻观心，右掌贴在左手背放在腰间，双目澄澈如泓，亦沉静得不起一丝彀文。不远处有一路小跑的宫女，也有神色慌张的太监，慕容晞却只作不见。心里一片寂静，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与这座皇城。
  
  林白站在她身后，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冒然搭话，只得一起默默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开了，枝桠的门板声音古朴厚重，像是承载着历史的年轮。
  
  大臣们以文丞相为首鱼贯而出，都是一脸肃穆的神情，彼此没有交谈。慕容晞看得真切，便猜疑事情不大乐观，却也只留了个心，没往下想。最后才看见盛南昶与秦穆歌并肩而行，一个低声言语，一个倾耳去听，时不时点头或者摇头。
  
  大臣们多未曾见过慕容晞女装，偶尔有觉得她颇为面熟就多看了几眼，却也并不敢上来相认。待到秦穆歌与盛南昶出门，盛南昶抬眼瞅见慕容晞的身影起初以为是自己望花了眼，眨了眨眼睛再看果然是慕容晞，才顿了一下脚步，脸上的凝重表情一扫而空，朝着夕阳的方向莞尔一笑。
  
  秦穆歌察觉盛南昶的举动，顺着他目光看将过去，只一个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收回了自己的惊诧。从前见到慕容晞，她不是戎装英挺俊秀，便是病里苍白寡言，这次却恰如清荷绽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立在那里，可远观不可亵玩。
  
  二人亦觉察到其余大臣们对慕容晞的态度，才恍然惊觉缘故，秦穆歌问：“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慕容姑娘？”
  
  盛南昶道：“他们整日里上书劝谏朕纳妃，如今正宫站在面前却都视而不见。”
  
  盛南昶能这般坦然想告，秦穆歌便心下明了，只得点了点头：“当下慕容姑娘却并无名分，陛下这般要求他们，也太强人所难了。”
  
  盛南昶不再与他言语上讨教，望向等着自己的慕容晞，目光也似被夕阳融化了一般，泛着清浅的柔和光影，上前与她执手：“怎的今天出来等我，可是殿里闷得慌？”
  
  慕容晞摇头道：“只是想出来等等你。”顺其自然地任由盛南昶揽住肩膀，慕容晞这才朝秦穆歌点头示意：“秦将军可还无恙？”
  
  秦穆歌自然一笑还礼：“姑娘若是一切安好，陛下便能让在下一切安好了。”
  
  说完大家俱是一笑。
  
  慕容晞与盛南昶携手先去了，林白与其他侍从尾随其后，秦穆歌告辞回府。用过晚膳，慕容晞与盛南昶同时开口说道：“我有件事必须要对你说。”两人皆是一脸严肃，弄得对方以为天塌地陷。
  
  慕容晞爽朗一笑：“那还是你先说吧，谁让你是皇帝，老由着我多没面子。”
  
  盛南昶便将眼光扫向别处：“上次沈惊飞来求娶夕颜，我拒了。”
  
  “为什么？”慕容晞不明就里。
  
  “那个登徒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家，我家夕颜嫁给谁不好嫁给那个混蛋，以后还不有的受？”
  
  “这话时从何说起？沈大哥人哪里不好了？”
  
  盛南昶便将沈惊飞的往年婚史悉数讲与慕容晞听。那是沈惊飞自认这辈子最不光彩的事，原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沈惊飞后来却打压了岳父母家，娶了她们的女儿，还自认为自己是同情心泛滥。那女人却比沈惊飞料想的硬气骄傲，吞了毒药命丧黄泉，从此沈惊飞也没续弦。终究当初是年少轻狂。慕容晞却不料沈惊飞还有她从未见识过的一面，顿时下巴都快托不住了。
  
  慕容晞道：“可是如今的他，大约大不同往常吧？”
  
  “怎么说夕颜也是我们盛家的正牌公主，他说娶就娶了？”
  
  慕容晞拖着腮帮子有气无力：“随你们折腾，反正啊，我看夕颜是非沈惊飞不嫁的。我说怎么这么些天不见夕颜，原来是她生你的气哦。”盛南昶倒也无耐：“她生气倒是小事，这些天晕头转向都没空理会她。我的事说完了，你有什么事？”
  
  慕容晞双手握拳，似乎在努力积攒勇气，微微颔着脸，眼睛上瞟，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盛南昶一见她这样子就料定没好事，气笑道：“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敢说的？装，你就接着装！”
  
  果然慕容晞就细声细气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如果要战北坞……我想与秦穆哥同去。”
  
  盛南昶脸色骤然变寒，语调都冷了下去：“慕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慕容晞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他会生气，可是总不能下了半天的决心就因为一个他生气就打了退堂鼓。于是走到他身边按着他的肩膀，语气里的撒娇自己听了都腻歪得难受：“你明明听见了，你允了我好不好？”
  
  “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干脆利落的回绝。
  
  慕容晞看他的样子知道今天再说下去也是百搭，果然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低着头自己走到盛南昶对面坐下，一语不发。
  
  良久盛南昶怒气消了，却见慕容晞还没有动静，便轻声问：“怎么了？”
  
  慕容晞依旧不做声。
  
  “慕容？”盛南昶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在战场上有个闪失我怎么办？边疆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
  
  “他们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也是，凭什么他们去得我就去不得。再说我只是在后方指挥战事，不会让自己有个闪失。”
  
  “行了，今天不说这个。”盛南昶大手一挥，“我打算半个月后就立后，你稍稍有点准备。”
  
  慕容晞四顾茫然：“我……我还需要准备什么？”
  
  盛南昶只得摸着自己的额头：“算了，你什么都不用准备。”
  
  一连数日，慕容晞都在御书房门口等盛南昶，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不同的眼神交汇。盛南昶很满足，尽管白日的应付使他身心俱疲，却因为每天有了这样的等待而觉得一天的劳累也是值得。
  
  拥住慕容晞肩膀的那一刻，觉得从前紫陌红尘都不过过眼云烟，唯有这一刻的幸福才是真实可感的。
  
  若能久长，那便尽如人意了。
  
  可是盛南昶知道慕容晞一直不开心，尽管不言明，他也知道是为何。只是她不挑明，他总不会自己往里钻。
  
  迎娶皇后毕竟是件大事，连带太后也紧张起来，张罗着要把慕容晞送到宫外哪位王侯家里住几天，再娶进来。这倒也是为了他们两人着想，盛南昶与慕容晞小别胜新婚，哪里能想到那上面去。
  
  盛南昶想了几家皇亲皆觉得不合时宜，慕容晞便说要回自己以前住的府邸：“我慕容晞总归还是慕容家的人，若要出嫁，便不能以慕容的姓氏被人明媒正娶么？”
  
  盛南昶终于点了点头。
  
  三日后，天子诏告天下，即原慕容世家因遭妒被奸人陷害导致先皇下令灭门，遗女慕容晞十日后与天子结为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