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言辞上客气，慕容晞也了解秦穆歌的苦衷，若是她自己是秦穆歌，必定也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事情。慕容晞便也一笔带过自己遇刺之事，不忘强调自己一切安好，切勿挂心，后文提及自己离京之前护卫被人掉包，请盛南昶多多注意。
  
  帐外雨还未停歇，下得绵密扰人，慕容晞怅然：“只是那日护卫我们的士兵们，却没见一个回来的。”
  
  她为此不安着，他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二人身在此境，还哪里顾虑得了这许多？
  
第十七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下）
  断断续续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阳光拨开云层，露出金黄色的半张脸，人人心头也多了一层暖意。
  
  不久捷报传来，先出征的战士首战告捷，紫玉城被攻下。秦穆歌与慕容晞决定将那里作为临时据点再做下一步考虑。一路顺利抵达，早早有人出城相迎。说这次北坞的皇帝萧九逸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前线战士依旧深陷恶战。
  
  慕容晞建议兵分三路，先头部队潜入敌阵烧毁敌人粮草使得他们无以为继，另一路直接冲入本阵挫挫敌人锐气，再由第三路军队从后方接应。秦穆歌原意直接否决，慕容晞的战法却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一时举棋不定。秦穆歌道：“我军一共二十万，萧九逸军队三十五万，人数上我们已经占了劣势，再分兵下去只怕对我们更加不利。”
  
  “我们现在可是五万人拖着萧九逸的十万军队，若不尽早采取措施，只怕这五万人也支撑不了几天！”参军韩子龙是个急性子，粗大嗓门儿，他一说话整个空间都似震了一震。慕容晞一听他说话就想笑，却也明白这不是笑的时候，忍了又忍：“那么秦将军有何高见就请尽快指教，贻误战机就麻烦了。”
  
  “我们先撤军，舍弃这座城，保住兵力，再将他们引致峡谷，击杀之。”
  
  “已经战了这么久，这座城原来是鸡肋么？”慕容晞第一个表示不满。在座众人接二连三的表示反对意见。
  
  秦穆歌亦不想弃城，可是不弃城就意味着更大的风险。秦穆歌不是没想过慕容晞所提议的战法，然而将整个军队孤注一掷的做法，慕容晞敢，他却不敢，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丢卒保车。
  
  果然第二天发布了撤军命令。五万守众已经杀红了眼，人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死斗，却蓦然听了一声撤军。这就像是身处烈火之中承受煎熬正要凤凰涅槃，半空骤然降下一阵冰雹，咋灭了铺天盖地的火焰，砸得人焦头烂额，顿时惶惶然不知所措。
  
  这夜秦穆歌心事重重，出城视察，草原上飘荡起零碎乐声，悠扬的正是故乡的紫竹调，凄怆摧心肝。战士们三三两两，气色懒散，军心涣散，令人堪忧。
  
  天上挂着满月，黄橙橙地，照亮大半旷野，衣袍上沾满冷月的清辉，月影里是战士们憔悴的容颜，看了令人悲从中来。
  
  慕容晞听说秦穆歌一个人出去的，换好战袍就出来寻他，听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曲调，心里生出三分寒意。古有四面楚歌，她又怎么会不知？这自己扰乱自己军心可算是个什么事儿！慕容晞心道一声不妙，下令找来了吹笛的军士，严厉斥责一番，并下令谁再在军营里吹笛一律军法处置才算作罢。一路辗转，问得急切，才终于找到了秦穆歌：“你也睡不着么？”
  
  “果然我还是太年轻了吧。”秦穆歌仰躺在冰冷草地上，听见了慕容晞的声音才睁开了眼，却不看她，两眼望向空中那轮满月。
  
  “你这是怎么了？我从前就听过你的盛名。我随你出征，是想将战胜的喜讯带回，不是来做败军之将的。”慕容晞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意，对他的深沉郁闷只作不知，“你现在仍是一军之首，若是连你都失去了斗志，这场仗，我看也不必打下去了。”
  
  不打下去了，她说得那般轻松。秦穆歌道：“若是早先听你们的意见，也许战况会有所不同。”
  
  慕容晞听他语气还真的没憋住火气，提起秦穆歌的衣领，迫使他在草地上半坐起来：“我们又还没有败，你胡说什么！这场战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这些将士都是愿意誓死追随你到底的，你如果现在没有了斗志就滚回老家去，把主帅这个位置让给我！”
  
  红锦战袍的绣金在月色下泛着冷冽寒芒，月色下薄怒的脸，因为生气泛起微微的红润，似是这战场上的唯一生气。慕容晞握紧他领口的手，文气，指骨分明，手背上青筋微微向外暴出，灼热气息喷在他脸上，有种淡淡的清香。
  
  秦穆歌窒了一瞬，轻轻拨开慕容晞的手，被她劈头盖脸骂得有点儿清醒了，整顿了一下思绪，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三更早饭，五更出征。
  
  战鼓有如雷动，气势震撼天宇。为了将萧九逸的军队引入峡谷，秦穆歌一连派出三支队伍诱敌深入，每次都只许败不许胜，如此一来，萧九逸的半数军队由其余将领指挥，层层突破，进入峡谷地段，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突围困难。可是如此一来，萧九逸也就不再上当，任凭敌人怎么挑衅辱骂都只是紧闭城门，固守城池，不再出兵。
  
  秦穆歌走出困顿之后，脸上重又有了往日的熠熠光彩。他一振作起来，加之上次战役的按计划顺利进行，整个军队的士气就不一样了，军士们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誓大捷还乡，慕容晞心里宽慰。
  
  秦穆歌对她说着感谢，慕容晞欣然接受。
  
  既然萧九逸不再出战，秦穆歌却不再一味等候，重又提出慕容晞先头的建议。当晚就派出人马火烧萧九逸营地，听斥候来报萧九逸军营当晚起了骚乱，却迅速被镇压了下去，萧九逸倒也颇有大将风度，并不慌乱，悄然派出部分兵马从故国调遣兵马粮草。
  
  慕容晞毛遂自荐，第二天一早便言明自己要率军冲入萧九逸本阵一睹这位大将风度，甚至扬言要亲手将他擒来。她说要出战，又有谁阻拦得了？秦穆歌只道了一句“你自己多加当心”。
  
  颔首为礼，慕容晞一马当先，亲帅六万兵马兵临城下。秦穆歌着韩子龙将十万众从后方突入，接应慕容晞。
  
  慕容晞一剑荡开射来的箭矢，举目望向城楼。挽箭拉弓雄劲有力之人有一张端方的脸，双目有如鹰隼，慌乱里只捕捉到他冷冽眼神，似丛林里的猛兽。慕容晞不为所动，看云梯上攀爬的将士们前仆后继，她自己在马背上足见轻点，一个闪身，身如巨蝶，红锦战袍在半空飞扬开来，刷刷刷地被当成了靶子，引来无数箭矢，她自己却已经遁身藏形，隐没与人迹之中。
  
  “真没想到，自己也会在战场上逞一人之勇，做起明杀暗刺的事情来！”萧九逸尚在城楼上观望下面战况，只听耳侧风声起，举起手里长弓相格，便听见慕容晞的自嘲一笑。慕容晞此时才算看清了萧九逸的脸。胡茬铁青，皮肤较南方人黑一些，却是北方高挺的鼻梁，显得双目异常深邃，双目炯炯有神，有种血性的美感。
  
  慕容晞猛然撤力，往后退了半步，萧九逸定睛望见来人。细长眉毛，眉峰笔挺出飒然英气，双目里是决议不会后退的坚韧。
  
  被众人围了上来，慕容晞心里暗叫一声苦也，不料孤身行刺演变成了自己送上门来。城下情形已经刻不容缓，可是自己胜算却也不大。等待着韩子龙的接应，他却迟迟未来。
  
  殊不知韩子龙是在半途遇上萧九逸他们运输粮草的士兵，立马令人缴了回自家军营里。本来是该迅速赶来接应的，他这一倒腾却又暴露了行踪，萧九逸当即派出大队人马在半路狙击他，致使他还没有到达本阵就已经作茧自缚。韩子龙直叫苦不迭，后悔不该打那粮草的主意，这回真要大意失荆州。
  
  秦穆歌镇守本阵听了韩子龙的消息便丢出来一句“他若这次败了，提头来见我”，从此在驻地自己的桌案前来回踱步，一时也想不出施援之计。
  
  其实慕容晞那个时候也别无选择。她哪里知道韩子龙胆子大嗓子大还外加一个头脑简单，会中了这般简单的计策？慕容晞若是只待在后方看士兵攻城，不过是保得自己平安，外无强援，内无突破之法，也无怪她这般贸然出击。
  
  人在战场的时候总像是全神于战争而不知后怕，也不会想起来给自己留下退路。也或许是对自己的计划有过多的信心，却忘记了战场上亦有许多的因缘际会。而现在看着眼前的萧九逸，不知为何能在他眼里看出一丝自己的慌乱与后怕。
  
  男子在战场上若是被俘，不过是痛快了断，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再了不得被人鞭尸、头城上供众人观览，若是女人……慕容晞不敢往下想。
  
  她困兽犹斗有种豁出去了的果敢。当此之时全然不顾身后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自己刀锋所向，唯有萧九逸的颈项。
  
  身姿优雅轻灵，剑下却是招招夺命。凌厉优雅的弧线，每一次出手与交锋都是拼尽全力的厮杀。
  
  慕容晞双目尽赤，似要与萧九逸同归于尽。
  
  萧九逸接过递来的长剑，扫开慕容晞的攻击，欲与之缠斗。身后已有人先他一步高喊着护主，手中弓弦张如满月，一箭离线，一往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