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乌黑的眸子定定望住他，带了几分恳求，惹得萧九逸停住了脚步：“你随我来。”
  
  他竟是肯带她去了军机要处，听诸位共商国是。慕容晞在暖阁憋了许多天，乍见这些人事一时新奇，心情大好，病情也似轻松了不少。与众人见礼后坐在萧九逸身侧，歪着脑袋凝神细听，才知这些大半个月以来是北坞的军师来主持战局，萧九逸回国施加应援，到了现在双方仍在激战当中。
  
  慕容晞碍于身份只是来作听客，谁料待到一人说话的时候，萧九逸笑望慕容晞，手指遥遥指向那年轻将军：“这就是当日在城楼上射伤你的拓跋将军！”拓跋将军一时脸色煞白，单膝跪地：“末将当日不知是公主，多有得罪，还请陛下与公主恕罪！”
  
  萧九逸将麻烦丢给慕容晞，一副旁观看热闹的心态：“拓拔将军，你虽刺伤了我萧家的公主，可也算是对我北坞有功之臣，请抬起头来说话。”
  
  拓拔将军果然就抬了头正视着高位上的两人。北方人的健硕体格，生得却是眉清目秀，还有些书卷气。慕容晞见一干人等的目光都围聚在自己身上，当下只得摆了摆手：“我早就不计较了，拓跋将军也请切莫放在心上。”
  
  萧九逸听了哈哈一笑，一掌拍在慕容晞的后背，之差没把她拍得当场呕血：“拓跋将军今年弱冠，已经随我征战南北，履立战功。男儿志在四方固然好，可是不知道拓跋将军可有心上人？”
  
  慕容晞拼命朝拓跋使眼色，可惜这人在战场上与平时全然判若两人，老实答道：“不曾。”
  
  萧九逸有意撮合慕容晞与拓跋：“我看你二人也算有缘，又是年纪相仿，拓跋，我将我这妹子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拓跋将军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若是能娶得公主，拓跋三生有幸，只是……”
  
  “还只是什么，我……”
  
  萧九逸话音未落，慕容晞一语不发，脸色铁青，从人群正中徜徉而出，目中空无一人，众人面面相觑。
  
  慕容晞不愿在人前与萧九逸起争执，可是不代表会容忍萧九逸决定将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想自这次之后萧九逸竟也数日不来见慕容晞，想来是与她置气。慕容晞却也是个犟脾气，这事儿上就算萧九逸不生气，她还来了气。太后皇后也从中斡旋，皆是来劝慕容晞顺着萧九逸的意思，奈何慕容晞说起其他事儿都还好，唯独此时只要已有人提及她便压不住火气，皇后太后虽然没被她骂走，可见她那吓人的脸色，顿时也只好打住不提，改了口嘘寒问暖。
  
  慕容晞见自己所住偏殿突然加派了人手，猜到是出了什么状况，却无从得知。对此颇为头疼，只差没收拾衣物打算遁逃，转念一想自己连眼下什么情势都弄不明白，加之完全不认得路，只好暂时作罢。
  
  慕容晞哪里知道萧九逸给她指婚是假，试探才是真的。萧九逸一早便知道慕容晞与盛南昶两情相悦，这段故事在盛朝或许还有过缪传与诋毁，可是传到了他们北坞，倾国倾城的名将与励精图治的年轻帝王却已经成了佳话。
  
  萧九逸不在乎慕容晞是否愿意嫁与拓跋，可是她知道，南朝只要有盛南昶在，慕容晞定然还是要离开。
  
  拓跋将军倒是私底下求见过慕容晞，慕容晞毫不忸怩，将话挑明，拓跋心里觉得遗憾，但慕容晞与盛南昶的事儿他也有所耳闻，见慕容晞态度冷漠超脱，果然毫无此意，便答应慕容晞去萧九逸那儿主动拒婚。
  
  数日不见的萧九逸这天在御花园召见慕容晞。
  
  慕容晞思忖了半晌，去是必定要去的，可是心里总像有块石头压着，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萧九逸坐在御花园里，环肥燕瘦左拥右抱，倾杯艳饮，目光迷离，望向慕容晞眼神挑逗。
  
  慕容晞皱眉，按捺下不快：“他们说你召见我。”
  
  “坐。”胡乱扫她一眼，眼神仍旧流连在美人身上，将其中一人抱上大腿，抚摸着纤腰，引得那美人一阵娇笑，媚眼如丝地望向慕容晞的方向，别有一种欲拒还迎的意味。慕容晞不明所以：“若是……皇兄……打扰了。”
  
  她勉强迫使自己没有落荒而逃，萧九逸的声音里却全然听不出□的意味：“我说让你坐下。”
  
  此情此景，她若还坐得下去她就不是普通人。可是事实证明，慕容晞不是普通人。
  
  萧九逸不再继续撩拨，那两美人倒似乎受不住他的冷漠，主动倾身上来，极尽挑逗之能事。寒凉天气里，两人衣衫单薄，大半身子都□在外面，露出光洁肌肤，寸寸丝滑诱人。慕容晞僵坐在那里，眼光抛去其他方向，耳朵里却怎么样也无法阻隔撩人心魄的甜腻声音，令她如坐针毡却又不知道从何发作。萧九逸把玩着手里酒杯，声音却冷了下去：“你们下去吧。”
  
  慕容晞大松一口气，拿不住萧九逸何以有这番举动。出神间，只觉身后暗影移动，萧九逸不知何时踱步在自己身后，将自己一把抱住。慕容晞蓦地一惊，就要推开他，萧九逸在她耳侧咬牙切齿：“真想找跟链子把你栓在身边，一辈子不放。”
  
  身后人的话语令人耳朵里灼热不堪，却又不寒而栗。
  
  萧九逸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慕容晞只觉自己坐不住了，尊臀刚离开座椅，被人以更大的力道按了回去，一指在她耳后摩挲，慕容晞被他拨弄得很痒，却又怕表现出来被他看出端倪：“怕什么，我总不会对自己的妹子出手。”
  
  慕容晞终于一发狠推开他：“你既然知道你我不可能，就克制自省，何必还找来这些人做戏于我看！”
  
  萧九逸没料到慕容晞猝然出手，力道大得过于往常，一时没稳住，半跌到了地上，御花园外的侍卫听见了响动纷纷跑来，萧九逸伸手止住了他们。慕容晞神色隐隐有不可侵犯之意，萧九逸一时亦被镇住。
  
  两人缓了半晌，慕容晞道：“你若是没有别的事，以后我们可以不必相见。”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会与你相认。”萧九逸冷笑，“我知道你还惦记着盛南昶，日日想着怎么回去，可是我若不放人，你就是肝肠寸断又有何用？”
  
  慕容晞双掌在衣袖底下握成了拳，听得萧九逸这话，一时冲动就提起拳头打上了他的侧脸。萧九逸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拳，森然一笑：“那盛南昶有什么好？听闻他为你弑父杀君？他既然能为你弑父杀君，我便是践踏这血脉相连的关系又有何妨？”
  
  “你疯了！”心里一突，生怕他做出什么举动，慕容晞甩开被他钳制的手，心念电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导致他如此心绪大变？
  
  “你们倒好，一个三贞九烈，一个不顾死活，真是好般配的一对！凭什么你们可以这般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下，我若做出任何举动那就是千夫所指！”
  
  什么不顾死活？慕容晞思忖片刻，抓住萧九逸问：“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南昶怎么了？”
  
  这会儿才知道，萧九逸先前将慕容晞在此处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一面双方激战，一面派使者前往盛朝与盛南昶谈条件。盛南昶打探到消息确凿，亲自来了关外。慕容晞瞪视着萧九逸：“我若是想离开，你当真以为你留得住么？”
  
  她转身离开，衣袂临风，决心不再回头。
  
  “慕容！”
  
  极力克制着咳嗽的欲望，神台清明无比，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清醒：“切莫因为一时冲动，而致使两败俱伤……我背负不起那个罪名。能跟你做成兄妹，是我能想到的我们最好的结局，请莫要再越界。我跟南昶，是很艰辛才走到这一步，我不想轻言放弃，如果必定要做出选择，我可以放弃所有，与他同归。你若真要逼我，必是水中捞月，最终成空。”
  
第十九章 不知元是此花身（下）
  “南昶与你的最大不同，就在于他从来不会勉强我。”自打慕容晞这么对萧九逸说过之后，萧九逸有心反省却无力再与她交心。一来二人之间生了间隙，说什么都话不投机，最重要的还是情势危急，军师回来便面圣，诸事不顺，萧九逸一心扑在战事上。
  
  暖阁里慕容晞偶尔与耶律太后闲话家常，才知道皇后有喜了，整日疑神疑鬼，有时候竟痴了一般絮絮叨叨见天儿地扬言有人要害她的孩子。萧九逸无心顾及皇后，太后起初心里尚且高兴，还将自己贴身的丫鬟指派去照料皇后，到了后来不胜其烦，索性省了皇后每日的问安。然而慕容晞跟萧九逸的请安却是省不得的，两人一连几天的见面机会也只有在耶律太后面前的点头为礼。太后也发觉两人之间的隔阂，私底下问过慕容晞，慕容晞自然只说是太后多心了，不过是萧九逸最近太忙两人没什么时间见面。
  
  慕容晞嫌天冷，多在暖阁里耽搁了一会儿，她去问安的时候萧九逸已经到了，远在长廊转角就看见暖阁外面站了不少人，低头俯首，偶尔有人朝里扫一眼，又迅速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去。慕容晞抬脚，隐约听到暖阁内两人相互呵斥的声音。慕容晞昂首从两排人之间衣袂飘飞而过：“怎么回事儿？”